【文字版】热风EP25：党国的中学
2018年，河北衡水中学教师陈永明来到天山南北地区“援疆支教”。一年后，他因言获罪，被判刑一年六个月。你想深入了解著名的“衡水模式”吗？你想知道维吾尔人、蒙古人等非汉人中学生在家乡遭受了什么吗？你想知道以为宣传报道中的“先进典型”，是怎么在一年之后深陷囹圄的吗？欢迎你来到热风，通过陈永明老师的讲述，看到一个真实的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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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动日期：2024年5月18日
地点：纽约主持人: 欢迎来到今天热风的第二十五期活动党国的中学。今天非常感谢陈永明老师能来到热风和我们分享经历。永明你好
陈永明: 你好，谢谢大家！
主持人: 永明我想请你先简单介绍一下自己，可以吗？
陈永明: 因为今天讲的是教育我们，我只介绍与教育工作有关的经历，从16年开始，16年，17年，18、19年这4年的时间，我之前是衡水中学国际部的校长，2016年也支教过非常贫困的保定地区，到了2018年我就去了新疆，那就叫援疆、支疆项目，结果到了19年就有因为呃，这个言论入狱，到了2020年才出狱，就是这么一段经历。
在保定的支教经历（留守儿童、贩卖人口、解救铁链女）
主持人: 所以你是16年先去了河北保定去支教，然后17年去了衡水中学，然后18去到了新疆，然后19这样入狱，整体的一个经历。（是没错）好，那可以先给大家具体说一说你16年在保定支教的经历嘛？有没有观察到什么令你印象很深刻的事情？
陈永明: 我在保定支教的那个地方叫做保定涞水县龙门乡偏道沟子村，那个村庄离天安门直线距离也就180多公里，你可以想象那个地方有多么的贫困。我问当地的老人说你们是不是因为战乱躲到这个地方来的？因为那个地方虽然叫涞水，但是那个地方是不来水的，它是没水。
陈永明: 大概是基于某种美好的愿望吧，那地方非常的贫瘠，土地很少，没有平整的土地。然后我去的时候，我教小学四年级英文啊，整个学校都没有一个英文老师。就是他们的，我问他们的英语老师你的你的英语是怎么学的？他说我是自学的。
主持人: 就是说在你之前从来没有任何其他的英语老师。
陈永明: 没有正规的英语老师，因为按照现在国家教委的规定，有我们三年级以上，有条件的都必须要开始英文课，所以他们没有这个师资力量，我白天给学生上课，晚上还要给老师上课，因为他们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读音是对不对的。
主持人: 就是你同时也要去培训当地的英语老师。
陈永明: 那是那是，会看到很多的，就是让我感触很深刻的就是他当地的贫困啊，非常非常让我震惊。也看到了留守儿童的现象，我们中国有数以千万计的留守儿童，看到他们悲惨的命运，你很难想象他们会有健康的人生，他们有健康的心理活动，他们没有，因为他们常年见不到父母。我曾经走访了一个村落，离那个偏道沟子村很近，大概也就步行过去二十分钟左右，但是翻过一个小山头就可以了。那个村的平均年龄都是六十五岁了。
主持人: 就是一个非常老龄化严重，然后同时有大量留守儿童的这样一个人口状况。
陈永明: 全是老人跟儿童在一起。也看到了这种非常丑陋的农村的那种买卖人口的现象，我们在2016年我去的时候，那个女人已经被救出来了，我去之前，一个大姐跟我一样是公益组织的，然后就把这个女人救出来。她是真正的意义上的铁链女，她也是被拴住，然后就精神失常了，而且她同时，她是这一个女人被同时卖给了一对兄弟，这两个男人就是找了这一个女人，然后把她救出来之后，她精神失常之后，她的口音，当地人无从辨别，不知道是她来自何方。然后就后来警察就把她带到了石家庄，然后通过那些专业人士听，大概就知道她她的故乡就在贵州。
主持人: 是怎么把她救出来的呢？
陈永明: 我们报警了
主持人: 永明，你刚刚提到说，这是一份公益组织的一个支教的活动，所以说我想跟你确定一下，这不是一个体制内的支教，对吗？
陈永明: 对，这不是体制内的，这是公益组织，我一直生活在体制外，我一直工作在体制外，因为我不想进入体制内，也不想进入体制，对。
在“高考工厂”衡水中学国际部当校长
主持人: 那我们快进到17年的话，就是你刚刚说你去了衡水第一中学，
陈永明: 其实衡水中学和衡水一中是一个学校，你可以叫衡水中学，也可以叫衡水一中，衡水中学下面有衡水，衡水一中、二中、三中、四中这样的啊，衡水中学就特指衡水一中，OK。
主持人: 嗯，然后你是去那边做一个什么样的职位呢？
陈永明: 衡水中学当时当时在全国范围内，有很多很盛行的，名校里面的国际部，
主持人: 衡水中学也有一个国际部是吗。
陈永明: 没错。
主持人: 我们一直可能之前就觉得它更多是就是高考这样的一个。
陈永明: 大家以为衡水中学是个高考工厂对不对啊？是，它确实如此。衡水中学有两个校区，一个是北校区，一个南校区，这两个校区面积都非常的大，尤其是南校区啊，大概有八千多学生。然后两个校区呢，共用一套领导班子，然后就在南校区就开出了一片区域，就变成了国际部，但是它没有能力经营一个国际部，因为国际部需要跟需要更多的师资力量，对，尤其是海外的师资力量，他们没有，然后我们就介入了。我所服务的公司，在中国经营了很多国际学校，比如说鄂尔多斯一中国际部，衡水中学国际部，人大附中的一部分，以及合肥六中，都是名校里面的国际部，所以他们靠这个盈利。
主持人: 所以相当于是衡水中学他们购买了你们这样一个服务，是吗？
陈永明: 哦，还真，这不叫购买，这叫应该叫类似于我们从我们承租了它的一部分的校园，然后呢，我们用它的校舍，然后用我们的师资，然后当然我们有背靠他们的名声来招生嘛。
主持人: 所以就整个国际部，它的师资都是体制外的。
陈永明: 当然是，因为有很多外教，他不可能进入体制内呀。
主持人: 说的对，说得对，永明，我想请你给大家科普一下，就是我们常常听到的三个词，国际学校、普高，还有国际部，这三者之间有什么区别呢？
陈永明: 普高，简单来讲，普高的学生就是必须要参加高考，它只有高考一条路，嗯，然后呢，国际部呢，可以认为是，普高，普通高中里面的国际学生，它只占一小部分。就是专门针对出国学生的留学的那部分。
主持人: 就是想走出国这条赛道的。
陈永明: 没错，然后呢，国际学校，就是整个校园全部都是要参加美国高考啊，或者，去英国的，去说英语的国家嘛，就是这么一个区别。
主持人: 明白明白，那就是在场的很多观众朋友可能会对所谓的衡水模式很好奇，那你是在衡中当过老师的，可以请你以一个亲历者的角度向我们介绍一下，究竟什么是衡水模式吗？
陈永明: 嗯，你们都听过那种毛坦厂中学或者衡水中学好像是中国最著名的高考工厂，是不是？然后，衡水模式很简单，衡水模式也是很奇葩的哈，在整个河北省，他用整个河北省的教育资源。就是衡水中学的学生来自于河北省全省。其他的学校、其他的高中是没有这个资格的。也就说他用衡水中学招生的这个能力，然后把全省的中考的优秀学子集中在一个校园里面，然后用半军事化的管理模式，以及那种填鸭式的教学，然后灌满3年你就可以毕业了。
主持人: 你提到了半军事化的管理，那衡水中学它有哪些比较知名的或者比较臭名昭著的惯例呢？
陈永明: 臭名昭著的一个是跑操那种反人性、反人类的跑操模式，那个跑操是两个人紧紧贴着的那种跑的，你在网上可以看到，那是衡水中学发明的，这个很恐怖。
主持人: 是不是还要拿着早读的那种书跑？
陈永明: 对，是没错。还有这个，衡水中学的时刻表就是很很很变态的。比如说孩子们这个，我们这个食堂是错峰的，因为学生太多了嘛，食堂也无法满足同时就餐。因为衡水中学南校区大概有八千多学生，国际部一个食堂，那边有两个食堂，就三个食堂，根本装不下那么多学生，大概要错开。然后呢，为了节约时间，孩子们所有的吃从教室跑到，去食堂是要跑步的，然后呢，吃完饭回到教室也是跑步的，然后我回到宿舍也可以，中午可以休息一会儿，然后都是要都是要跑着的，就说时间都已经精确的分钟了。
主持人: 那吃饭的窗口期大概是有多长？
陈永明: 差不多二十分钟的三十分钟必须要吃完。
主持人: 那你刚刚提到，就是这种军事化的管理，听下来是比较变态的。那衡水中学的学生和家长，他们的精神状况是怎么样的呢？就是接受的还好吗？
陈永明: 衡水中学的这种变态，我再插一句，就是你们看到那个监控，很熟悉的监控啊，就教室监控是非常非常那个先进的，我们有两个监控，前后摄像头都有一个可以听到老师讲课，一个可以看到学生的什么，现在据说更升级以后可以抓到你的，你疲惫的面容。
主持人: 就是自带人脸识别是吗。
陈永明: 是的，没错，然后我做一个小插曲，然后其实我们用的衡水中学的校舍啊，我们国际部，我们用它的校舍，所以说我们的教室也是有摄像头的，然后我请了一个英国老师，然后上课，上完课之后他就很兴奋，然后就回办公室聊天，突然就看到我另一个同事在看他的录像。他说你怎么能看到我的？我同事告诉他这是我们的摄像头拍到的，他当天就辞职了。
主持人: 让这位英国老师有了一些小小的文化震撼。
陈永明: 他当天就辞职了，因为当时我是负责人，他说我，我无法忍受这样的羞辱，他就走了。
主持人: 那学生和家长对这种模式是怎么看的？
陈永明: 对了，那个国际部跟普高的家长跟学生是两码事。嗯，然后呢，普高的家长我还特意跟他们交流过，因为每次放假，放小长假，哇，衡水中学门口车水马龙，人非常非常的多。然后我就会找到很多家长聊。事实上绝大部分学生跟家长都是完全认可衡水模式的。
主持人: 完全认可。
陈永明: 当然当然。
主持人: 他们具体是这么想的？
陈永明: 衡水中学里面有一个非常变态的一个小男生在那个演讲的时候讲，他要去城市里面拱那个城市的白菜去，你记不记得这个？
主持人: 我有听过这件事情。
陈永明: 那不就是，他们就要去进城拱白菜啊，这是他们的人生理想啊。衡水中学的大部分学生还其实来自于城市中产以下，以及一些普通的乡镇中学。所以衡水中学给了他们一个所谓的知识改变命运的一个途径，然后也许还能够跨越阶层。其中一个家长告诉我，我说你知不知道这个这种学校是反人性的反社会的？然后这种地方根本不叫学校，这比监狱还要，这跟监狱差不多。那个家长，那个来自于廊坊的家长亲口告诉我，他说陈老师，我根本不在乎。我说为什么？他说那我就假设我的儿子在这坐了3年牢，然后是刑满释放，然后又有个美好的人生。
主持人: 好了，他真的用了“刑满释放“这个词吗？
陈永明: 对，他妈妈，这是他妈妈说的，他妈妈用了一个词“刑满释放“。后来我真的刑满释放了，他们没有刑满释放，我倒是经历了刑满释放这个经历。
陈永明: 所以就是说虽然它的这个管理模式非常的严酷，但是在整个河北省它还是一所相当有吸引力的高中。当然，开玩笑。我必须加一个，很有趣的一个故事。我们讲的就是衡水中学的学生在北大和清华有一个笑话。然后呢说是衡水中学的学生在北大，然后老师讲完课就问，你们谁是衡水中学的？然后就举手。那你听明白了没？他说听明白了。只要衡水中学的学生听明白了，那全班都听明白了。然后我以为是个笑话，我以为是个笑话。然后我就特地找到我北大的朋友问了他，老师，我说是不是这样？因为衡水中学每年进入北大清华的学生，比如说我们河北省每年进入北大清华的名额是270个左右。衡水中学可以拿到243个，240多个。
主持人: 就是整个河北省？
陈永明: 整个河北省，就是其他的学校，总共加起来也不够衡水中学一个头。所以他们的，就是衡水中学的学子在北大清华是，就是整个班的都有，就是哪个班的都有衡水学生。然后我就问这个北大的这个朋友，我说是不是这样？他说你怎么知道？我说这不是有传言呢？他说是真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情况我说？他说你们衡水学生的这种，衡水中学是封闭式校园，课外书是不允许带进去学校的，就是你除了课本啥也看不到。而且衡水中学里面有有一个小书店，那个书店只卖教辅材料，很少会出现那种课外书。就是他们的知识面是个直筒型，是个筒状的。他只有书本知识。他们会反驳老师，老师你不对，我们高中老师不是这么讲的。天哪，那你为什么来上大学呢？这是衡水中学的学生。
主持人: 就是说他们3年接受到的99%的知识都是高考相关的。
陈永明: 当然，他们看的报纸就是《环球时报》，这是他们唯一能看的报纸。
主持人: 那永明你刚才提到说，就是高考部的学生家长的精神状态，那就是国际部有什么不同呢？
陈永明: 对，那就大不同了。我国际部的家长一般都是中产阶级以上。对啊，因为你上完整个高中和美国的大学差不多要人民币200万左右。而且呢，还略有见识。然后呢，还认可西方教育。更重要的是他的子女也没有出路，这是最重的原因，他的孩子都比较调皮的，学习成绩差。我还没有见过国际部孩子非常优秀，我教了那么多国际部，只见过一个优秀的孩子，非常优秀，其他的孩子就很难管教。
主持人: 就是他们的家长觉得他们不太适合走高考这条路。
陈永明：他们是完全不适合所以他们也没有办法，也就只能走这条路。我去了之后，因为整个国际部的课程是我设置的，老师是我配置的，比如说我就把那些没用的课程把政治课啊什么什么道德道德，道法是不是啊，道德与法治啊这些，这些乌七八糟的语文啊，历史啊，全部砍掉了。然后就我们上有用的课。
主持人: 有用的课指的是考试有用的吗？
陈永明: 不是，事实上我把语文课开了之后，我给他们开了国学课，然后呢把历史课砍掉之后，我亲自给他们上了一门课，就是中国近代史。然后从鸦片战争开始讲的。因为中国人的那种那种自卑心理，就源自于我们教科书中从小灌输的那种屈辱感就来自于鸦片战争。然后我就告诉孩子们一个真正的鸦片战争，不是教科书上说的那样。然后他们就很感兴趣，他们后来还写信给到了英国去找那个林则徐那封信。林则徐写给写给英国当局的那封信。嗯，他们很感兴趣。
主持人: 所以就是听起来国际部的孩子们很喜欢，很自由。
陈永明: 对，是的，很自由，他们很自由。而且在国际部，我我使用了物理翻墙手段，就是在国际部里面全部都可以无线上网的，当然，可以物理翻墙，我可以实现，从技术的角度。孩子们很开心呢，因为我们共用一个校舍，那边的孩子啥也没有，没有手机，没有电脑，什么都没有，知道吗？他们那边的孩子不知道有谷歌这个公司。他们没听说过啊，他们没听说过谷歌这个公司。
主持人: 哇，这个真的就是一墙之隔啊！
陈永明: 没错，我们没有没有墙，你没有墙，就在一个校园里。
主持人: 那就是你刚刚提到说你配置了整个国际部的师资，所以你在国际部的职位是一个，
陈永明: 我是校长。
主持人: 既然国际部的氛围这么自由，中国它现在每年都会有这样的学生举报老师思想很反动的事例，那你在国际部有被举报过吗？
陈永明: 有啊。
主持人: 可以具体讲讲。
陈永明: 有一次讲台湾问题，2016年那年是蔡英文落选，跟马英九落选，然后她就发表一篇非常棒的落选的那个演讲。哇，我就看到，我就给孩子们放，然后就讲台湾。然后这个事情就传到了家长那儿。然后那个家长正好是个县长，哪个县我就不说了，反正就是县长。他就打电话打到那个当时的衡水中学的国际部，呃，那个衡水中学的大校长叫张文茂，他的还没有退休，他那时候还没有退休，然后他就很紧张，因为校长找他了，说你们国际部的一个陈老师在在课堂上讲台湾，讲美国，然后孩子们回家之后就跟我们很兴奋的，校长还没找我，这个时候董事会找到我了。
陈永明: 董事会说你遭到投诉了，校长找董事会了。董事会就很紧张，因为我们靠衡水中学发财呢。他们立刻开车从北京赶到，赶到衡水中学，然后就说陈老师，求求你。我说什么事，你能不能给跟校长张文茂道个歉？我说为什么道歉，他说你遭到举报了，你因为你讲台湾问题讲美国问题。哇，然后他说我就不带你进去了，就求求你跟他说句好话。真的啊，他就送到我校长的办公室门口。然后去了之后，张文茂还有这个王建勇，他们俩都在。说了我一堆好话，然后就说到问题上，你不可以在课堂上讲政治，不可以在课堂上讲宗教，知道吗？我们不允许。我说我们这是国际部。就这不可以。
主持人: 那最后这个事情就不了了之了？
陈永明: 我说我可以不说，但是我不可以，我不可以说假话。后来另外另外一个家长知道了，那个家长是财政部的，说陈老师我帮你出气，要不然我找找那个县长。我说不用了。
主持人: 就是国际部还是有一些家长是比较开明的那种？
陈永明: 对，当然。刚才讲过，有些家长还是还是略有见识。
援疆：去新疆支教
主持人: 我们快进到18年，你当时为什么就是在衡水国际部当校长，当得好好的，会突然跑去新疆？
陈永明: 新疆那个项目是另外一个项目了，因为在中国的西藏和新疆都存在这样一种教育模式，叫做叫做政府购买社会第三方服务。就是当地的政府没有足够的物力和管理能力，然后管理好一个学校，然后就交给第三方，然后来管理学校。然后我们的一个公司就介入了。那公司还是还是一家上市企业，叫辉程教育，然后呢就接管了当地的学校，然后我就去了。本来我们本来呢就可以这个项目可以在全疆或者全藏展开，知道吗？可以做很多的，很大，做得很大，然后还没做大，我就进去了，就是就是，就这样了。
主持人: 那我们一般听到我说你刚刚讲的，我听着觉得有点像我们平常经常就听到的援疆，那我们听到援疆，我们会觉得这好像是一个就是政府公共工程，就这种体制内的项目，那这和你的认知就不太一样，是吗？
陈永明: 嗯，对，是的，是的。我先解释几个，援疆是政府间的活动啊，比如说，在中国内地的省份，每个省份都对应新疆的一个地区，这叫援疆，比如说给他财务上的支持，各种各样的资源支持，就是地方财政给的。体制内的财政。对，我所知道就是，比如说河北援建的是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就是巴州，就是库尔勒首府，那你们吃的库尔勒香梨就是那个地方，是河北省援建的。比如他会给他很多的帮助，我看到我亲眼所见，就是那些捐了十二辆，很专业的救护车啊，给我们的县城。这就是援疆。而呃，支疆是历史的名词了，这将是过去的历史名词了，人家现在叫援疆。教呢也是政府项目啊，就是地方的政府把内地的好的师资派到新疆去啊，事实上这里面，这里面事实上不像宣传的那样好。
主持人: 那它和扶贫又有什么样的区别呢？
陈永明: 扶贫也是重点项目，个人是不容易扶贫的，就像这中国不允许NGO存在一样，知道吗？你个人扶贫，你说贫就贫啦？我们好好的，为什么让你贫呢？扶呢？知道吗哈？不，这不允许个人扶贫
主持人: 那我想问问，就是体制内的支教的话，一般会是什么样的人去呢？就是因为这毕竟是一份很艰苦的工作。
陈永明: 噢不，对，还好，还好。第一个就是体制内的老师会有双份工资。 对，因为他在老家会拿一份，然后在新疆再拿一份，就是两份工，乘以二了哈。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就是，这份支教的这种经历会成为他一个政治镀金的一个过程，然后他会觉得支教之后一两年啊，回到学校就会升职，一般情况就都会是这样。
主持人: 就是有这样的一个额外的经济奖励，以及一个履历镀金的好处。
陈永明: 没错没错。
主持人: 你去的那个地方，可以给我们简单介绍一下嘛，就是新疆那个地方？
陈永明: 我支教的地方叫做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轮台县。很大，轮台县，巴州就很大。从那个库尔勒开到轮台，大概还有四个多小时的车程，非常非常远。它所有的乡镇全部都是维吾尔人，就县城里面才会有汉族，那是因为历史原因嘛，就是因为县政府是需要汉人的，对吧？所以说我的学校87%将近90%都是都是维吾尔学生。
主持人: 大部分都是维吾尔，对，没错，那你刚到那边的时候，学校的师资状况是什么样的呢？
陈永明: 我先讲为什么他们要找我们去？这很重要，因为从2017年开始，新疆实行新的教育政策，就全面汉化，之前的所谓的那种，就少数民族语言教学全部都废掉了。而且当时他们就是把所有的工作重点全部放在了意识形态上。就他根本不在乎学生什么什么学业成绩，根本不在乎。你体育课没听说过，音乐课？没听说过？
主持人: 你去的是2018年，那这个政策变化就是2018年前后发生的？
陈永明: 2017年发生之后，2018年我们就入驻了。我去的时候，先按照县政府的指示，我要重新组建一个学校。这个学校所有的东西都是我设，比如说老师，全部都是我招聘的，我花了差不多人民币五十万左右。从前程无忧啊什么什么boss直聘上，买了七万份简历，然后呢雇了十个人在北京打电话，先打电话一下筛出来，我没有那么多时间打电话，又把他这筛出来，必须要师范类毕专业毕业啊，这是我们要求的，必须有教师资格证。这已经很难了，因为师范类专业的学生不一定有教师资格证。结果就花了那么多钱，找了整个高中，找了160个老师，基本上把师资配全了。
主持人: 就是花费了50万，找了160个老师。
陈永明: 就招聘成本很高。在我的权力顶峰，我主管9个学校，实际上我同时接管了三个学校，小学，初中，高中。
主持人: 你说的接管主要是你是负责哪些方面啊？
陈永明: 所谓的接管是真正意义上的接管，我去的时候学校是空的，老师一个都没有了，校长帮我去看大门啦！
主持人: 原先的校长被放去当门口的保安了。
陈永明: 是是是是。
主持人: 那就是你说学校是空的，那我想问原先这些学校的老师去哪里呢？
陈永明: 因为这些老师大部分都是维吾尔族老师啊，然后第一个政府认为他们没有能力胜任汉语教学，第二个，他们更多的更多的任务被下放到乡下去不叫支教叫作扶贫去了，也是怕他们闹事，就是你总得有这个活给他哈，还要发一份工资给他啊，但是你不能叫教书了，就所有老师全部都失业了。
主持人: 就是这些维吾尔老师，他们全部都失业。
陈永明: 包括汉语，包括汉族老师，和汉族老师一样。所以说我们，我们当时有个约定啊，我们县政府就是不可以招聘一个维吾尔族老师，也不可以在当地招聘老师。我还满怀信心的找一些好老师来，来来来，重振当地的教育生态。结果发现来的老师全部来自于，四线五线一直到二十线之间的城市呢。
主持人: 就是连三线或者三线以上的都没有。
陈永明: 没有三线城市，没有四线城市，只有五线城市。
主持人: 那你觉得这些老师的素质怎么样呢？这些新老师。
陈永明: 认字而已吧。
主持人: 会认字。
陈永明: 因为他们因为除了能招聘到三个体育大学的老生，北京体育大学，三个体育老师，我找了十二个体育老师，我特别的注重体育。其他的老师没有一个来于一个像样的学校，一个都没有。
主持人: 为什么招不到好老师呢？因为你，你毕竟也花了那么多的钱。
陈永明: 第一个就是，在当时老师的待遇是很好的，而且老师在中国是所谓的体制里叫体制内的，而我们这个学校是不会给你体制内的身份。第二个就是特别的偏远，地图上很难找到，又要又要又很难找的，太远了。先坐飞机坐到库尔勒，然后再带着车坐到轮台，就非常非常遥远。更多的，当然是主要原因就是他们，他们进不了体制。虽然我把工资开的很高，小学是7000，初中是9000，高中是一万一是底薪。像我的教务处的主任年薪就30万。
主持人: 你的教务处主任年薪三十万。
陈永明: 对啊。是。然后依然招不到合适的人才。就是因为它太偏远了，太偏远了。
主持人: 你之前说有时候有一些来应聘的人，他甚至都不是老师是么？
陈永明: 那是体制内援疆的。炒菜的师傅，去那个体制内支教的老师。那些老师是不可能被派到好学校去然后又被派出去了。一个萝卜一个坑。那些优秀老师是不可能被政府派到新疆去的，那怎么办呢？哎，就那就暗箱操作很多啊，有可能是很差的老师，有可能他是图书管理员，知道吗？
主持人: 就派一个图书管理员去到就是援疆的一个老师的岗位。
陈永明: 对，也有可能派个保安，也有可能，也有可能。有这种可能。我听说了，我亲眼所见，一个老师去支教，他根本不是老师，他根本不会教书，但是也能哎呀，那种南郭先生也能，也能蒙混过关就是了。
主持人: 他去那边是教什么
陈永明: 他教数学好像，小学数学，
主持人: 那你刚刚提到就是说是17年有一个这样教育政策的关键性变化，就是以意识形态为主要的教学目的。
陈永明: 嗯，对，是。的，没错。
主持人: 然后就是也废除这样的原先的维语教学。
陈永明: 对，是。没错。
主持人: 那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其他的变化嘛？
陈永明: 你说教育就业政策的变化是吧？这是最大的政策。这对当地的教育生态几乎是一个致命性的打击，致命的打击。第一个就是我接管这个学校的时候有四个班，一直是用维语教学的。就接管了这个班之后，这孩子是不认汉字的。他完全读不了书，就这四个班的孩子的青春全废掉了，整个高中就没法。因为他，因为从那以后高考全是汉语试卷，你答不了题啊。
主持人: 他们是几年级的孩子呢？
陈永明: 他们，我去的时候啊，高三。
主持人: 高三了已经天呐，那真的真的太不幸。
陈永明: 就是那四个班全部废啊，全部废掉了，他们没有任何机会。嗯，他们听得懂部分（汉语），但是他们不认字。
主持人: 那就是说17年之后，我们比较熟悉的这种民考民的政策也是完全没有了。
陈永明: 没有，都没有，没有了，对的，课本全变成汉语的了。
主持人: 那就是大部分学生的状态，他们是什么样的呢？
陈永明: 当时，我接管的第一天，我很隆重的站在校门口迎接孩子。全校一共2800多名学生，300个迟到的，300个迟到的。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东西，他们没有上大学的概念，因为那个时候他们考不上大学，然后，但我觉得这个事很重要。然后我就把这300个孩子，他们认为法不责众，全部都受到了体罚，站着这站着。然后我在我的办公室门口，我让后勤部做了三个字，思过崖。
陈永明: 他们认为不会受到惩罚，但是我还是惩罚了他们。从那以后，大概连续的连续连续连续几天下来，不到一周的时间，孩子们的迟到率聚会就降了很，降了很多。然后我基本上就把彻底当地的教育生态改变了。比如说举个例子啊，就是当时这个意识形态的这种教育疯狂到什么地步？我当时新疆有一个政策叫做”亮剑行动”，所谓的”亮剑行动”呢，就是要敢于向这个宗教极端思想亮剑，就是大概这个意思。然后呢，每天都要升国旗。
主持人: 借用那个《亮剑》电视剧的名字是吗？
陈永明: 没错，然后每天都要升国旗，这升国旗特仪式特别的繁琐，特别相当的耗时。为什么呢？因为他要，有个过程叫做什么？叫做在国旗下宣讲。
主持人: 国旗下讲话。
陈永明: 对，他是一波一波的人来讲，那没完了，知道吧？然后我就跟县政府说，我们是很爱国的，但能不能就是把这个升旗仪式改成一周一次。县政府同意了。每次升旗持续两个多小时。
主持人: 就是在你之前，他们是每天要两个多小时，在国旗前面，就是听这种意识形态的宣讲。
陈永明: 他们根本不在乎什么上课不上课。我去的时候还听说了一个事情，就是我，我接管的时候整个年级，有两个班的数学，1年没上，1年没上数学课。然后我问他们为什么啊？我们向县政府申请数学老师一直没批下来，县政府说我们忘了这事儿。然后这整两个班的数学老师没有，就一学年没上数学课。
主持人: 他们其他方面的认知水平怎么样呢？比如说像英语这样的。
陈永明: 对去了之后，然后我就很兴奋，我要看看孩子们的真正的学习水平，然后就找了五个男生，五个女生，随机挑的，然后就坐在我办公室里面，因为我是英语老师然后我就考他们几个单词，我提问了十个，十个单词，十个学生，没有一个人选出来。我天呐，我说那就那问题很严重，那会儿我说这样吧，你们要把二十六个字母写一写可不可以啊？然后呢，他们只会小写，有的就大小写他们写不全。
主持人: 这是几年级的学生？
陈永明: 高三啊，高三，找这十个孩子，没有一个人能把二十六个字母从头到尾写一遍。我就把这个事放弃了，噢，原来英语水平是这样的。那我们看你的汉语水平怎么样？拿出课本来读。我就发现他的断句是不对的，他意识不到。那个豪情万丈啊，豪情万，后面那个丈读到那个句子去了，知道吗？他意识不到，所以他汉语水平的吧也很差。
主持人: 那你作为一个就是之前衡水中学过去的老师，你应该当时是比较震撼。
陈永明: 对，我就把这个试卷拿给衡水的初二的学生做，比高三学生做的好。
主持人: 初二的衡中的学生比高三的轮台县的学生做的。那学生的状态是这样的话，那你觉得家长的状态和你之前在衡水看到的家长的状态有什么区别？
陈永明: 我见不了家长，因为那地方不允许开家长会，新疆的政策就是大规模聚集的。我去新疆第一天，轮台的第一天就感觉很紧张，因为那个地方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整个学校就像堡垒一样，如果失火，这个学校如果失火，消防车开不进去的，因为它门口全部都是大大的水泥墩子，有三层保护。
主持人: 我的天哪，他这样是为什么不让开家长会呢？就是不允许聚集？
陈永明: 不允许聚集，然后我们偷偷的开家长会。我们只能在校外开，你不可以在校内开的。
主持人: 那你是怎么一个偷偷法呢？
陈永明: 移动公司找到我们，然后呢，我有我那么多老师们，然后如果你们都办移动卡，我说可不可以用你们的大会议室，我们开家长会。说可以。然后我就只能一个班一个班的开，不可以大规模的开，一大规模开又不行了，又遭人举报，又不行了。这些家长大部分是不会讲汉语的，他们甚至是甚至听不懂汉语。我有秘书，我有维吾尔秘书，我有两个。
陈永明: 他帮我翻译，但是我发现他翻译水平也很差，我往往讲五分钟，他在讲一分钟，我就说那肯定肯定不行。但是家长们还是很喜欢我们的老师，我们的教学管理很棒，大部分都是以年轻人为主，很有责任心。然后呢，我去之前呢，董事会就说，校长，你绝对不可以对我维吾尔人表现出一丝的同情心！因为我们当地有个很巨大的集中营啊，有个巨大的集中营。怕，反正是怕我犯政治错误，但是孩子们慢慢的跟我交往之后，因为我不断的改善了食堂的伙食，然后设立了很多活动，然后他们就很喜欢我他们，他们有时候会都跑到办公室去哭诉他们的经历。去哭诉什么呢？哭诉他们的经历啊，他的父母的经历呀。
主持人: 他父母的经历是指？
陈永明: 他父母被被抓进集中营了啊！
主持人: 这样的孩子在你的学校多吗？
陈永明: 很多，非常非常多，数以百计，数以百计。所以孩子们，新疆进入集中营的年龄，最小十四岁。也就是说你只要是初中生都有可能被抓进去。就是孩子们也会形成恐惧，心生恐惧，那成人就更不更可想而知了。我们政府发文在传播的过程中，会有上面有一个绝密啊，一个保密等级。我们也会使用代码，然后呢，这个所谓代码就什么呢？就是双收跟单收。单收DS，DS单收就是代表这个学生的一个，这个学生的一方家长进入了集中营。那双收呢？就是SS，双收就带入代表这个学生的两个家长全部进入了集中营。这些双收跟单收的学生都是受到政府特别关照的，因为政府也会认为这些学生本身也是社会不安定因素，所以这些孩子是没有假期的。
主持人: 他们没有假期，那他们假期的时候都在做什么呢？
陈永明: 他们假期，但是我的老师来的内地，我的老师有假期。我的老师必须有假期，我也有假期，我不可能待在新疆陪着他们。然后因为我主管了九个学校，我就把这些孩子放到了小学。然后专门找的人帮他们做饭，看着他们洗衣服做饭哈，陪着他们。可以不上课，但是你不可以出学校。
主持人: 就是说他们假期也是处于一个必须住校且被监视的这样一个状态。
陈永明: 是的，政府认为这些被劳教的，他们不叫劳教，我们叫教培中心啊，就是这些人的后代也是不安定因素。
主持人: 就是这些在集中营里面的人，他们的后代也是不安定因素。
陈永明: 对，政府是这么认为的。
主持人: 那就是他们在高中毕业之后，就是可以去其他地方吗？
陈永明: 不可以，不可以，那是绝对不可以的。新疆有明确的政治审查，但是这孩子可怜的是什么？这些孩子他不知道，他自己受到了政治审查。他们会到办公室找我，校长我填报志愿的时候，他填报志愿会你会往下拉单，会拉学校嘛，那个下拉单的那个条是灰的，你点不动，到他这就点不动了。这意味着他被审查了。
主持人: 他自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永明：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我不可能把政治审查这个词告诉他。但是我只会委婉地告诉你，你上不了大学了，你最多上个中专。不管你的学业再好哈，他离不开巴州了。就是这孩子离不开巴州的，他离开巴州，以任何原因离开巴州，必须向政府报备，然后就通过神层层审批。你的学业，学习成绩再好，也没有考大学的机会，因为整个巴州没有大学。
主持人: 是你说的这个就是针对刚刚你所提到的这种单收或者双收家庭的孩子，对不对？
陈永明: 是没错。
主持人: 那就是对于其他的孩子来说，就是我们知道新疆它有这样的一个少数民族加分政策，你觉得这样的政策它对这些孩子有实际帮助吗？
陈永明: 有帮助，但是帮助不是很大。第一个就是，著名的高校在新疆的招生名额特别的少，这是真的啊，他是不得不照顾他们才会带特招生。第二个就是大部分的这种加分政策，都被那种高考移民给抢走了。新疆高考移民很严重，我的学校就有高考移民。高考移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这个小孩是在内地上的学校啊，在衡水中学上的学校，跑到新疆去高考。
主持人: 这样的人，你觉得大概有多少呢每年？
陈永明: 虽然绝对数量少，但是这些孩子基本上把著名高校的名额全抢跑了。你新疆孩子怎么可能考过这些人呢？天呐！你想想看。在西藏也有，也会有这种情况发生。虽然按照国家教委跟新疆地方的教育政策，高考移民是很难做到的。我给你举个例子哈，从政策的角度讲，你在内地上学到回到新疆高考，从政策就讲是不允许的，因为它要求你有一个完整的学业记录。你在这上面的初中、高中，每一学年度都有在新疆，说你在这真实的读过书才可以。但是事实上操作上就可以有很多的，他们会找我，他们就会贿赂我帮他盖章，当当当。然后这些人就是高考移民。
主持人: 啊，他们就是还会去找你。
陈永明: 当然了，要不然我我不盖章就不能证明这个学校这个学生在这儿读过书。
主持人: 那你最后盖了嘛？
陈永明: 我当然不会盖。
主持人: 那除了我们刚刚提到的这些单收、双收啊，还有这样的亮剑升旗仪式，就是你在那边期间，你还有观察到其他哪些校内或者校外的政治性政策嘛。
陈永明: 让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集中营。很多人不相信，我来美国之后啊，包括我现在的一个同事，他不相信有新疆集中营，现在还不相信。我没告诉他我都去过集中营，因为我是社会名流，我可以参观集中营。我没有被关进去过，我可以参观集中营，我亲自去看过。而且我对那个集中营太熟悉了。为什么？因为政府当地抓的人越来越多，那个集中营装不下了，然后又又投资了5亿人民币，建了一个更大的集中营。他们叫教培学校然后就把原先那个集中营呢，空出来给了我们高中部。也就是过去的办公室就是集中营。
主持人: 那你在那边办公还习惯吗？
陈永明: 然后呢，我就去参观那个学校，然后很有意思哈，就是它外面，它确实是个学校的样子，但是它所有的设施都是监狱的配置。比如说它所有的教室和宿舍都是加钢栏杆的，铁栏杆的，你是出不去的。然后呢，楼梯五楼、四楼、三楼、四楼啊，这个楼梯你从外面是出不去的啊，从外面跳不出去的，因为有这个栏杆嘛。你在里面跳楼也是不可以，它防止了，它加了很多防跳楼的装置啊。
主持人: 那这不是跟衡水的有一些宿舍有点像吗。
陈永明: 不。
主持人: 我知道现在有些宿舍也是有铁栏杆的，就是因为学生有一些自杀。
陈永明: 是，衡水中学也是这样的。然后整个校园的所有的甬道就走路的过道，就从中间划成两道。然后学员走学员通道，教员走救援通道，这是监狱才会这样的。然后教室它也不是正常的教室，真的教室就是（我们）这样，这样才是正常的教室。那教培中心的教室呢，中间有一个铁栅栏。这学生如果冲撞老师，是冲不过来的。你知道吗？就是你看黑板都看不全，因为你前面是栅栏，然后老师走的是这个门，你学生走的是那个门，这就是百分之百监狱。然后县长陪着我转了一圈，”校长，以后这个校园就是你的了”。我说可以，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样是，我没有说其他的。我说你知不知道这是不符合消防要求的。因为逃不出去，你一旦失火，逃不出去的，是监狱。
主持人: 他怎么说呢？
陈永明: 他说这个我们想没想过。还没想过。我就是用这个理由拆掉了前面的栅栏，全部拆掉了。我说因为这个，如果你不拆，我就向那个消防局举报，你没有逃生通道。然后我特别关照的是那些单收跟双收工家庭。因为我有九个学校，幼儿园我不管了哈，我小学初中，初中有两个分部，一个高中。然后我早上起来会巡视四个校区，所以我也不需要坐班的。然后呢，每到周末，我都去家访。一般都会家访这些家庭的孩子。就看到这些双收单收家庭的孩子。他们周末是可以回家的，长假他们必待在学校。他们周末可以回家，他们毕竟还有亲戚嘛。然后会去这些家看一看。很悲摧，很悲惨。因为新疆的家庭规模都很大，不像内地汉人，只生一个小孩，他们可以多生。哇，好多小孩，有的年龄很小，有的很大。没有人做饭，没有人洗衣服。最严重的一个乡镇叫杨霞镇，就是轮台小白杏，全世界最好吃的小白杏就在轮台。特别甘甜美味，有一种特殊的香味，因为因为那个地方光照时间太长了，光照时间长，然后昼夜温差大，水都是都是那种雪山，雪山的下来的水，水质也好。所以它那个水果，品质特别高。它那个镇上的小白杏的种植面积非常非常大，非常非常大，但是那个镇最疯狂的时候，最疯狂的时候，已经没有青壮年劳动力了，全部被抓进集中营了。
主持人: 这个镇发生了什么而导致这样呢？
陈永明: 这个镇发生过爆炸案，袭警的，把一个派出所给炸了。政府对他们简直是恨之入骨。然后整个农业生产秩序全部混乱了，因为很多活的时候，做壮劳力的女人是干不了的。整个农业生产全部废掉了。
主持人: 就是整个地方的这样的青壮年的男性是基本全被抓的。
陈永明: 没错，按照当地的统计，整个县城包括乡下有十二万到十三万人口，但是移动公司的老板告诉我没有这么多，他说我们根据移动公司跟联通公司的号码就可以推算，用这两个公司的号码可以推算当地的人口。他有个公式，有个经验公式，屡试不爽的，他说我们推算出来，整个城市也就是七万多人左右，但是集中营里面就关一万一。
主持人: 就是有7分之1的人相当于在集中营。
陈永明: 对是，你想想看，除了那老人、儿童没有，那青壮年男男女女，大部分很多人都进去了相当。而且集中营里面的恐怖之处，就是这些人被抓进集中营的时候，他是没有任何法律依据的。他不像刑拘，刑拘你，你盗窃，你嫖娼都可以把你拘起来。哇，进学校、进集中营、进教培中心，没有理由。我有个学生家长，为什么被集中营呢？因为他们在村里面开了一个小卖部，开了一个小商店，就是因为他不卖酒水，他就被抓起来了。
陈永明: 因为不卖酒水就意味着你是宗教极端主义。你是穆斯林，你还不卖酒啊？那你就是极端主义宗教分子，集中营。
主持人: 这个抓的理由也挺极端呢。
陈永明: 不是说随机吧，他就是非常随意的理由就可以把你抓起来。而且更恐怖的是什么呢？更恐怖的是这些进入集中营的人，嗯，他们最盼望的是被判刑。因为判刑，因为一旦被判刑，就有出头之日。你判5年，那我等，我就数日子就好了。集中营自从我去到我离开，只进不出。除非他死了。无数人告诉我，校长集中营里面还没有，就是明确的告诉我，这个集中营里面从来没有人被放出来过。多么恐怖！这就是他们为什么都被逼疯的原因。他们宁愿被判刑。
主持人: 那你刚刚说你会去这些孩子的家里家访，那就是他们在家里的话，可以去操习他们维吾尔的传统文化，穿传统服饰，说他们的语言吗。
陈永明: 家里可以，村里可以，但在学校不可以，在学校不在，在学校呢，我们是每发现一次罚五块。不允许讲少数民族语言，不允许穿民族服饰。但是，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因为整个班级里面就不会有外人。你想想看哈。最后我们就像我们一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们就开始习惯讲汉语，他们就会讲一讲维吾尔语。我是不会抓孩子的，我也不会罚款。每到过节的时候，我允许他们带水果进来，允许他们穿华丽的维吾尔，少数民族的服装。他们载歌载舞，然后那边花了一整天，你可以跳舞，跳一整天。没问题。
主持人: 孩子们很喜欢。
陈永明: 那是那是。但那是违规的，那是不允许的。
主持人: 那你去家访的时候，有看到这样的维汉通婚的家庭吗？
陈永明: 维汉通婚一般不会住在乡下的，维汉通婚是当地的土政策。说到这儿，我讲一个我们，学校里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情，就是我们当地这个有一个土政策，就是没有高中毕业证是无法结婚的。所以说我这个，我这个学校里面啊，年龄最大的女生都二十六了，我说你在上这个学校干什么，是为我结婚啊老师。没有高中毕业学历，结不了婚，他们认为你这个你水平太差了，就不适合结婚。他就有所谓的提高全民素质嘛，这就是瞎掰的，就是侵犯人权嘛。然后就回到维汉通婚的问题。当地政府也是极力推广啊，维汉通婚一般都是汉族男人娶维族女人啊，一般是这样。然后是鼓励大家通婚，然后呢，还有政府还给你红包，轮台的政策是六万块，六万结婚红包。
主持人: 给这样的一个新的维汉通婚的家庭6万块的红包。
陈永明: 嗯，对，是的，没错。
主持人: 相当于是从经济上鼓励这样的一个现象。
陈永明: 没错。然后你说有没有这种forced marriage强制婚姻？肯定会有，因为为什么呢？因为，如果你是个维吾尔族女人，你嫁了一个汉人，就相当于多了一个护身符。
主持人: 护身符的意思是指。
陈永明: 起码政治审查或什么，你就不会那么敏感，起码你都嫁给汉人了，知道吗？你就完全接受汉族文化，然后你在家里讲汉语，起码你的老公被政治审查过，你也被过，就是会放你一马。
主持人: 就是你等于变成一个在政治上更安全的人。
陈永明: 对，没错。伊斯兰教义是不允许饮酒的，知道吗？所以很多年轻人为了彰显自己不是极端宗教份子，他们就饮酒。他们本来不喝酒，他们有也要强制自己喝酒。因为一旦喝了酒，你就不极端了嘛相当于。为什么不卖酒那个人进了集中营，就是这个原因嘛。所以大家都想方设法让自己变得更安全点，就是人人自危，非常恐怖，人人自危。
主持人: 就是宁愿违背这个教义，也要说就是让自己更安全不被抓。
陈永明: 那肯定是啊，你进去之后就完了，这辈子这人生，人这一辈子就废掉了。
主持人: 那我们就是聊了很多这样政策性的变化，你可以提一提，就是自己在轮台县在有什么具体的经历轶闻吗？
陈永明: 第一个就是你们知道新疆的菜刀上锁的对不对？所有的这个尖锐的用具啊，包括农业用品都是要打码的。然后这个菜刀在那儿是违禁品。学校去了之后就给我租了套房子，非常漂亮，两室一厅，还是别人的婚房，上面还有结婚照呢。干干净净，厨房也很干干净净，也很棒。我平时做菜的，但是就是买不到菜刀。为什么呢？我还是社会名流。为什么呢？因为我还没有暂住证。因为我是外地户口嘛。我没有暂住证，我就买不到菜刀，谁也帮我买不到。天哪，也就是说一个月我都买不着菜刀。后来实在没有办法，我让后勤不知道从哪儿弄个一把菜刀，那上面好像还有，好像带着带着激光，放到我家里。新疆的很多违禁品很多啊，比如说我们的菜刀是违禁品，还有更重要的白糖也是违禁品，
主持人: 可以爆炸是吗。
陈永明: 可以做弹的。跟在内地看到超市里面的白糖啊，糖果啊，它是完全两码事。新疆的菜刀是上锁的，那个白糖也是，也是一样，就是那个地方会加一把锁，你偷也不掉。它上面写的用维语跟汉语写的很清楚，每人限购，比如500克。
主持人: 白糖也要上锁，而且还限购。
陈永明: 然后就暗示，暗示大家这个东西可以做武器的。
主持人: 是，那可能都是起了一个相反的效果。
陈永明: 就是相反的，这是很好的科普的效果。然后孩子们问为什么白糖会上锁呢？我总要跟他解释一下的。（你是怎么解释的呢？）防治龋齿嘛？不是！不是防治。对吧？我只能告诉他真相，不是防治龋齿的知道吧？
主持人: 那除了买菜刀，然后还有这样的白糖，那还有其他的吗？
陈永明: 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很多事情，比如说再有几个让我震惊的事情啊，新疆的小孩这个性早熟，性觉醒时间很早，而性早熟也很早啊。然后我们这个初中部的小孩，在暑假的时候，两个人好上了。没在学校里发生，一对小男女青年好上了，然后呢，有些人是认为，也有很多人还认为，他们是不堕胎的，所以他们的孩子就生了下来。然后当地政府就非常的恐慌，因为这个是个巨大的丑闻。他们就是一个村的，然后等我们再去准备调查它的时候，这两个小孩与他的家庭全部都失踪了。他们全家都不见了。然后后来我得问县政府啊，人呢啊？生了孩子都人都不见了。政府人私下告诉，说校长你不用管了，我们把他们迁到其他地区去了。天哪，他们是这样处理方法的。
主持人: 就是说两个青少年怀孕，然后就是因为这个事情就被转移安置到另一个。
陈永明: 是，就被迫迁徙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主持人: 你刚刚提到说拿到高中毕业证才可以结婚，这个政策它是针对所有的学生吗？还是就仅针对维吾尔人？
陈永明: 当然是只针对维吾尔族。
因言获罪，被捕入狱
主持人: 我们快进到19年。你当时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就是校长当得好好的，就突然入狱了呢？
陈永明: 哦，当时我是五月份被被调查。
主持人: 19年的5月。
陈永明: 大概四月份的时候就遭到了举报，因为那个四月份的时候我开除了两个老师。那俩老师的名字我现在应该还应该记得。我是事后才知道他才举报的。后来我看到了那个检察官给我的东西，我才知道。他们两个手写的信，知道有手写的东西，然后我看到了。之前我是不知道的，然后突然到了五月份呢，我就从外地到了，我要回来陪着我的学生参加高考，然后一下飞机，还没到县就被警察带走了。带了之后，首先我被关到了拘留所。拘留所是非常非常轻的罪行，按照正常的流程没有合适理由是不可以拘你超过二十四小时的，但是呢，因为我情节比较严重，他们就拘了我一星期在拘留所。然后那个拘留所所长还是河北人，他就经常过来找我聊衡水中学的事情。他孩子也上中学。当时我还获得一个特权，我可以不用理发，按说所有人都要理短发的，因为是校长嘛。但是，但是事情很快就发生了恶化。我被从拘留所出来的时候，我就被警察接走了，按说警察是不管的，你拘留所你就走回家就好了。警察把我接走了，直接接到了医院，做了体检。呵，我就知道完了。我很清楚，事态升级了。然后拘留所旁边就是看守所，直接就转了，当天晚上就转到看守所了。然后警察告诉我校长你被逮捕了。
主持人: 这当时对你来说应该很突然吧？
陈永明: 那你就只有拘留我的时候就很突然，那开玩笑，我从一个校长怎么给被（社会名流）看，哪壶不开提哪壶，又是社会名流了，然后呢，对，然后就是就是很突然。我知道，因为他们拿走我的手机，拿走我两个移动硬盘，拿走我电脑。噢，原来我们从内地请来一个老师，竟然是个反党分子，他们认为。
主持人: 那当时他们是用什么样的罪名把你抓进去的？
陈永明: 当然是寻衅滋事啊。然后他们就整个网安大队，差不多有五十多个人，然后昼夜不停，然后就调查我，然后竟然翻到了我很多年前八位数七位数的QQ，我都忘了。他们竟然还打开了那个密码。你知道那个七位数的QQ号码很值钱的，但是我忘记了，他们找回来了。天哪，你知道八位数七位数的是不是很值钱啊？它就是属于短QQ嘛。他们不但找回了，他们还甚至打开了内容。哎，我这个推特两个账号都被推特封了，你知道吗？他们不但能打开着我的账户，他们甚至我看不到内容，他们都看到了。因为推特推特封了我账号之后我看不到内容了。但是他们不但打开，他们还打印出来，检察官说，你是我处理过最复杂的案件，因为那个卷宗有一米多高，因为那个我发表的东西太多了，知道吗？就达到这么厚，其实就是我以前发的那些东西知道吗？哎，（哪些东西？）推特上的QQ上的那个时候叫说说嘛，包括我的那个微信朋友圈，他们都打印出来了。然后他们五十多个人工作了一两周，就觉得抓了一条大鱼啊。他们怀疑我是带着任务来的。
主持人: 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怀疑呢？
陈永明: 因为当时我还有个瑞士的手机号码，我还有个美国手机号码，我有两个手机号码，海外手机号码，他们觉得天呐，终于钓到大鱼。
主持人: 就是和境外势力有勾结的反党分子。
陈永明: 对啊，那肯定境外势力有勾结啊。然后以前他们还吹牛。我没有被捕之前啊，整个县城里面都有我的传说啊，就我们校长特有学问，看的书都是英文的。结果政府正好抓了把柄，境外势力。事实上没有，事实上没有。然后他们就查了我的个人账户，因为我每年的差不多经手9000万人民币左右的费用，因为我要发工资嘛，发各种费用嘛，后勤啊。然后也没有（查到错处），然后他们去调查，从幼儿园老师啊，调查女的，然后调查到高中女老师，调查有没有男女关系。
主持人: 这个是和当时那两个被你开除的老师举报你的原因有关吗？
陈永明: 没有，没有关系，他们一定要把我定个重罪，你知道吗？哈，结果呢，我没有贪污，没有挪用，然后就放我一马，然后检察官说噢，校长那个你们，你们老师，你们学校老师对你很好，知道吧？没有说你坏话的，然后这个也没有，这个也没有，这个罪，也没有成立，然后就定了一个寻衅滋事。但是我的律师就从北京飞到这个轮台，我们校长的言行就跟毕福剑一样啊，就道个歉就好了。然后呢，在内地啊，没什么大碍。检察官说，这是新疆啊，我们让它付出代价，我们一定要他坐牢的。天哪！所以我们这两个律师，白白浪费我¥10万块钱，真的，一点用没有。就给我父母带一句话，全浪费掉了。没用，因为这是政治案件，所以它上面都发话了，那就那就什么了。
主持人: 这样的情况，法律等于是形同废纸。
陈永明: 那肯定。事实上，这两个举报我的老师根本不知道我有推特的，因为他们不知道有推特，知道吗？他们不知道有谷歌、Facebook。他们就看到我朋友圈他们，他们有我微信。他们就看到了一条微信，是我反对阅兵，他就把这条举报了。然后警察就觉得这个也很严重，就是用这个，然后顺藤摸瓜就摸一条大鱼。然后他们把我定罪以后，整个网安大队集体荣获三等功，每个人发了从最低的奖金发了500，有人发都有，他们都发财了。
主持人: 那对他们来说，你确实是一条大鱼。
陈永明: 然后就逼着我在电视认罪。三次认罪。我以前只在电视上看别人认罪。我自己也开始。他们就写好稿子，然后你不用痛哭流涕地表演，那痛哭流涕表演是那种党国内人士啊，就我只不过是那种体制外的。但是又要基本上按照稿子这个内容念。然后第一次认罪呢，是在还没有被抓起来，就在审讯室，我以为认罪完了就结束了，不是。到最后这回的认罪啊，就很隆重了，那是我在监狱里了，他们有一天突然狱门打开，陈永明出来，我出去一看，哇给我送了一些新衣服，我要释放了嘛？很漂亮的皮夹克。穿上！穿上了，下面还是服。这上面是这个皮夹克。好家伙，然后就一个房间里面摆上茶，摆上什么鲜花。开始了，哦采访，不是采访，哦认罪，那有稿子。大概就是教育系统的叛徒，我是教育系统叛徒嘛，我是培养这个社会主义掘墓人的这个角色。
主持人: 社会主义掘墓人？
陈永明: 对他们说我是培养社会主义掘墓人，不是接班人啊，就对。
主持人: 还挺会取名字的。
陈永明: 对啊，培养一群挖坟的啊。盗墓笔记。很有意思，我的案件被判刑之后陈闯创就出现了，就把我的案件捅到了海外媒体。他当时还不是律师，当时还是法学学生然后呢，我哪里知道，我跟美国没有任何联系啊。我虽然经常来美国，但是我跟美国民运人士没有任何联系。他是搜新疆判决文书嘛。中国有个判决文书，他是新疆，推特，facebook，一下子我就排在第一个，而且还是刚刚出炉的，还冒热气的案件，知道吗？然后就把这个捅出来之后，然后闯创他们就举着我的牌子，就带了我名字的牌子去了联合国，去了使领馆，去抗议。我不知道，这一切我都一个都不知道。有天检察官又提审我，他就打印出来一个东西给我，说这个人你认识吗？你的立功机会到了。那个时候我已经判刑了，一个立功，他，如果我，这是境外势力嘛，如果认识这个人，我就怎么着怎么着的，事实上实际上我真不认识。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不是我恐吓你啊，如果你不说实话啊，我们可以随时跟你加刑的。我说我不认识。
主持人: 那就是说这个对你的声援，其实最后也对你的判决没有影响，是吗？
陈永明: 那没有，没有影响。
主持人: 那你觉得就是这样的声援行为就是是有用吗？或者说它是有害的吗？
陈永明: 我认为是有用的，我认为是有用的。
主持人: 那你在监狱里面，后面去到了监狱，还有哪些印象深刻的时刻呢？
陈永明: 那太多了。那个监狱号称西北第一看啊，是非常严格的，非常残酷的这种管理模式啊，非常残酷的管理模式，很恐怖。最荒诞的是什么？在监狱里面是看不到纪实新闻的，就是你看新闻联播是看不到的，当天你也看不到，而且中央新闻也看不到，只能看当地新闻。而且看新闻呢，都是1年之前的新闻，要看旧闻，就是当下发生了什么也不可以看。由于我在当地是不是算是名人知道吗？所以当地新闻里面会有我的很多报道，所以我能看到，我能在监狱里面看到自己西装革履的状态。
主持人:1年前样子。
陈永明: 对我以前的样子。还是社会名流的时候，然后那些狱警就过来，然后就嘲讽你一番，然后室友们，狱友们就会就会就哄堂大笑一番，哇，校长看看那个时候。这是很魔幻的时刻。
主持人: 那你当时是刚好碰上了疫情嘛，就你进去的那个时候，你当时知道外面这样的事情，有疫情吗？
陈永明: 不知道，我们完全不知道。我们是可以看春晚的，那年的春晚之前的节目就突然出现了那种穿防疫服的那种工作人员，戴着口罩，然后救护车飞驰而过的那种场景。就春晚马上就开播了，前面放了这么一段。所有人都很紧张，然后看守所立刻就把这个电视关掉了。我们啥也没看到。
主持人: 你们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播那样的片段。
陈永明: 对，我们不知道，我们完全不知道。然后紧接着后来，紧接着每天有三次消毒，哇，戴口罩。消毒就很疯狂地消毒，所有地方都擦遍，然后不停地，到了3个月之后，然后有人传消息进来，外面发生了疫情。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疫情，知道吗？我们以为是瘟疫。对了，没错，那是20年，那时候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后来慢慢也知道了。哦，原来这警察也离不开了。因为你出去之后要隔离，然后进来之后也要隔离。那警察干脆也不出去了，然后一旦出去，来回就是半个月。然后才知道原来是出现了这样的疫情，有人告诉我们哦，原来他们叫新冠。
主持人: 那你的消息等于是比外面延迟了整整三个月。
陈永明: 3个月之后我们知道，没错。
主持人: 那你刚刚提到你被关的那个地方，叫做“西北第一看守所“。它为什么会被冠以这样的名号呢？
陈永明: 因为它的管理太残酷了啊，太残酷了。比如说你，我们全天只能坐着，只能盘腿坐，盘腿坐是很恐怖的，很疼痛的。盘腿坐，而且不可以交头接耳，不可以讲话，讲话就要受罚。
主持人: 你有睡觉的时间吗？
陈永明: 呃，你永远不可能有八小时睡眠时间。每天每个人都只有六个小时，因为犯人管理犯人，因为你晚上起来要值班的。然后呢值班都要轮流，如果你受到了惩罚呢，就很恐怖。那就比如说我有两天都被罚去睡眠的时间，剥夺了睡眠时间。然后我去的时候，我才开始的时候，政府就，当局就想给我一个下马威，它其实就是羞辱你嘛，然后我是整个监区里面戴脚镣时间最长的。
主持人: 这个脚镣有多重呢？
陈永明: 十五公斤。
主持人: 那你戴了多久？
陈永明: 我带了三个月，将近。十五公斤什么概念？那时候我被捕的时候是夏天，那个镣铐，因为你不能穿袜子，他不允许你穿袜子，然后那个镣铐就钢铁直接卡在你的肉上，全部都磨破，磨破就化脓了。如果你缠上那个东西，如果缠个布条什么，他立刻让你下来。这是违规的。然后我们还有放风，严格执行放风政策。每天都半小时放风，上午放风。放风是这样的，它出不去，它是相当于一个监牢的后门。就打开后门，他有一个玻璃房，就是那个铁笼子，你就在里面转悠就可以了，哇他有踏步走。
主持人: 你要带着脚镣走？
陈永明: 对，他必须让你踏步。他就是折磨你，他就是折磨你。然后你因为你的脚镣太沉，你晚上没睡觉啊！它晚上睡觉是这样，它只能朝一个方向睡。你的眼，你的头必须对着摄像头嘛，你的姿势，如果你没有换过那个床位啊，你1年只能保持这一个姿势，你不可翻身的。哇那个脚镣太可怕了，因为你要，你还不能，你翻身会吵到大家知道吗？别人就会心生怨恨，我天，那种痛苦真的。
主持人: 你当时脚有受伤吧？
陈永明: 当然有啊，当然有。因为我还是疤痕性体质，就是受伤之后很难愈合，愈合之后必有疤痕。就还能看到当年脚镣磨的那个痕迹。
主持人: 这个真的太残酷。
陈永明: 对，这就是很严格就是了。
主持人: 从河北到新疆，你为什么一直选择待在体制之外呢？
陈永明: 有几个方面的原因，主要是，第一个，我不喜欢待在体制内。体制内呢，非常的不自由，你讲话也不自由，干什么都不自由。
主持人: 你自己比较向往自由。
陈永明: 那当然。如果我是老师，我不可能出国的。因为我的护照要上交因为体制内嘛，要上交的，因为我那么喜欢旅行。还有一个呢，思想上也自由，你看我可以设计课程，我可以设计我喜欢的课程，孩子们喜欢的课程。在体制内是不可以的，要戴着脚镣舞蹈的，家长们只认分数啊。还有一个，嗯，还有一个收入上的原因，体制外的话，你会有很多的机会，收入也会增加很多。体制内老师很难做到像我们这样的收入。
主持人: 你当时在轮台县当校长的时候，你的收入和待遇大概是什么样的？
陈永明: 100万人民币1年。
主持人: 那你其实之前的生活收入、社会地位啊，这些可以在中国来说算非常体面的一个生活。那你有预料到你之后会就是被判刑的遭遇嘛，当时？
陈永明: 没有预料到，但是我说实话，我根本不吃惊。（你不吃惊？）对啊，因为他们就是，他们就是这样的啊，我只是千千万万个这种受害者之一。
主持人: 那如果再回到当时，你还会再做出同样的选择吗？
陈永明: 当然会，这是一个教育工作者应该的职责。你必须讲给孩子们讲真话。你必须教育孩子。那些维吾尔学生，进了门之后，进到我的办公室，悄悄地关上门，立刻就下跪，跪在地上。校长，救救他！我说为什么？因为他讲起他们家的遭遇。然后我就想起董事会跟县政府，对我的、对我的这种说教，说你不可以对维吾尔人表现出一丝同情。你知道我怎么做？我就把他扶起来，给他拿个橙子，拿点水果，让他安抚一下情绪。我告诉他，买买提，你要坚强。你一定要记住，这样的日子不会持续很长时间。知道吗？他们就明白了，他们就明白了。很多，很多学生，很多学生。然后很多学生就写了一封请愿书，写到县政府，说陈校长来了之后，我们才知道读大学，我们要考大学，但是我们没有机会了，因为我们这几年全部浪费掉了。就恳请县政府让我，允许我办一个复习班。县政府同意了。这就是我们改变了当地的教育生态。县政府说你看看，你来了之后，孩子们都愿意，都想考大学了。我们去了之后改变了，整个轮台县从有高考到我去那年，数学没有及格的，我们去了之后，终于数学有及格的了。
主持人: 孩子们一定很感激你。
陈永明: 是，没错。但是我来了美国之后。所有的维吾尔学生全部把我删掉了，包括我的秘书。我对他那么好，他去年春节过后才告诉我校长，非常抱歉，我要把你删掉了。我说好吧，那好吧。他说有人找我了，还是找他妈妈了。哇，新疆有天眼计划。非常恐怖的天眼计划。就是所有的信息都是裸奔的啊，就把我删掉了。他们不敢跟我联系。就是他们的恐惧，就是就是时时刻刻的，时时刻刻的恐惧。
主持人: 但是，就是如果再回到当时，你不会后悔你当时做的选择，你还是会再做同样的事。
陈永明: 当然，当然不会，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是应该做的啊，必须要这么做。
观众: 就是可能要解释一下你这个判刑到底是根据什么证据。在推特上，在那些。
陈永明: 哦对，我过去的时候可以在那个中国文书网上可以下载我的案例，我的案件，那个判决。但后来中国政府就把类似的这种案件给删掉了很多。就因言获罪的，中国政府也觉得也很难解释。就把这个删掉了。但是我也下载了。他大概列举了就十二项证据吧，就是第一个在教职工大会的公共场合宣传普世价值和民主宪政。然后呢攻击新疆民主政策，然后其中有个最让闯创觉得最荒谬，其中一个罪状是说他打算退休之后写一本关于新疆的回忆录。以后写，我以后我还没写呢，就定罪了。你如果你没看判决的话，就看这一条，知道吗？对不起，我必须找到这个判决书，我手上就有啊。你们稍等片刻，三十秒，就能找到这条。
观众: 他怎么知道你要写？
陈永明: 因为有聊天记录啊，它把我几乎从开裆裤以来的那个有文字记载的东西都拽了出来，天哪。判决书第六条，2018年10月至2019年五月份，被告人陈永明与微信名为william的人交流新疆维稳政策及其他社政负面言论。陈永明，我哈，称准备用英文写本回忆录发表在国外杂志上。哈哈哈哈哈哈，我还没写呢，就给我定罪了。我准备写。
主持人: 就是他用你关于将来的一个想法，就是把你定罪。
陈永明: 对，就是你想什么也不行。
观众: 还有一些你相册里的图片。
陈永明: 嗯，对，有张图片就是，有张图片，就是这个菜刀上锁也不行啊。我发在那个QQ上了，就新疆上锁，很荒谬嘛，那个菜刀上锁。我好久没有重温了，正好重温我的这个判决了。2016年，被告人陈永明在微信群，轮台县第三中学初高中备课组，发表，什么言论呢？现代汉语腐败的源头就是意识形态腐败等偏激言论。我在我的备课组发了发表这么一段话也不行，也不行。反党视频十二个，然后七张照片。然后呢，关注反党分子推特335个。就是这些东西，就是你关注的人也不行。我当时还特别小心，就是在网上，我就是我只关注，我只看，不转发，不评论。你看你有没有发现，上面没有转发评论。我就是只看，只看不发。也不行，关注也不行。你关注了335个，我都没数过。他数那么清楚，很有趣。
主持人: 当时疫情对于你们犯人的这样的整个流程有什么影响吗？
陈永明: 除了每天要找出大量的时间来消毒，我觉得没有什么影响。
主持人: 有影响到你转监？
陈永明: 是啊，我想说的是，这整个疫情期间，所有的审判基本上都停滞了。甚至有的人犯了罪都不抓了，没法抓啊。隔离呢，就是那轻罪也就放家里。就是看守所也不让进，不让进也不让出。所以说审判全部停滞，那些转监狱的也，按照中国的法律，你被判刑之后，被终审之后，如果你的刑期还得六个月，你必须要找监狱服刑。但是那个时候我们已经都乱套了，因为监狱也不收，这边也不送。大家都在那儿待。尤其是那些罪名比较轻的嫌犯，那倒霉死了，也许他就个缓刑或者根本就无罪了，知道吗？停掉了，整个法律就停摆了，知道吗？那对不起，自己在那等着吧。我还好，我已经被判刑了，我就是数数日子过就行了，我出来的时候也是疫情啊，但是我就出来了。但那些人可倒霉。
主持人: 他们就是得一直被关在看守所。
陈永明: 对啊，就是因为法律都停摆了。因为那个时候旅新疆旅行变得非常不方便。内地还可以，需要各种，我不知道什么码各种各种码反正一大堆码，只要这码合适，有码然后你就可以跑，就去各处但是新疆更恐怖，新疆就是把那种中央政策，实施到极端的典型。
主持人: 十倍放大对。
陈永明: 十倍放大，没错。
观众: 所以他们这种就没有码这个东西吗？还是说有码也不行？
陈永明: 有码也不行。旅行变得很困难，所以说律师也不可以动。然后呢监狱管理很严格，不让别人进。据传闻，某一个监狱就发生了大规模的感染，导致了很多很很多死亡病例，他们就变得很恐慌，这是真的。
主持人: 没有在你所在的那个看守所？
陈永明: 对，百分之百发生过。监狱发生大规模感染，然后他们就处理不当，然后就出现了死亡病例，很恐怖。然后干脆就不逮捕，不审判，不接收、不转移。采取这么一个措施。说到这我必须加一句，就新疆执行政策这种僵化，我一个狱友告诉我的，在新疆减刑几乎不可能。云南不是有个果果吗？陈果果案，你们知不知道？就是那种贿赂法官，然后不断减刑，然后由死刑变成出来的那个案件啊。有这个案件之后，全国就开始讲，然后检查，大力的检查，司法腐败。到了新疆怎么执行的？谁也别减了，知道吧。
主持人: 就是等于是一刀切了。
陈永明: 一刀切了，谁也别减了。你表现好也不行。就从源头上杜绝了腐败，事实上就又变成了不公平了嘛！
主持人: 那就符合你刚刚说的，就是所有政策到新疆都是十倍放大
陈永明: 可以这么说。
2021年的11月15号就我就出狱了，然后，他们把我所有的私人东西都拿走了。一概没有了，就是失踪了。原来是这样的，就是这个看守所管理很差，你临走的时候，你要需要什么东西你就拿。哇，我的皮带、衣服全没了，然后我就，冬天特别冷，我天呢，就是一个秋衣秋裤。然后我还幻想着没准有人送我鲜花啥的，因为我有那么多老师呢，我有那么多属下，没有一个人找我。但是我的一个狱友，提前出狱的狱友说，校长，我一定要来接你。那警察特别的坏，按照法律政策，比如说我15号，凌晨过后15号就可以释放你，因为已经到了15号了。过了十二点就是就是第二天，在这个点就可以释放你，但是不是。结果我一直等到了当天的吃晚饭。就是我从过了凌晨一直等到到了七，还没有释放我。我已经晚饭都吃完了，我就没心情吃饭，因为今天是我释放的日子。很多狱友就开始嘲笑我，然后很多人就说你要被加刑了。我说那是不可能的事情。然后我那个好朋友在外面就不停的打电话他认识这监狱的人，然后他们就放我。后来天黑以后，八九点才把我放出去。
主持人: 他是凌晨就到那边等你了吗？
陈永明: 不，他早上去的，然后吧，就一直等，等到晚上，两个人在那儿等。天呢，穿了那种布鞋，穿着单衣裤，哇，那个朋友，那个哥们儿，什么叫这个就仗义每逢屠狗辈，真是这样的。他就是放高利贷的，人很好，真是很好他去接我，我就印象很深刻。然后他去了之后，说校长不要回头，我们有江湖行规嘛，不要往后看。他开着他的路虎，很暖和，车上开的，然后把衣服全部脱光光，全部扔了。他让他的一个手下把这衣服全点燃了，然后穿了新的衣服。然后我没有身份证，我什么都没有，他给我找个宾馆，然后你在这儿住吧，就这么简单。
观众提问
观众: 谢谢你的分享。我想问一下，您可以回忆一些更具体的，比如说您在新疆地区的时候，那些向您来哭诉的学生，他们的一些具体的经历吗？
陈永明: 大部分学生呢到我办公室去哭诉遭遇的时候，事实上也是心有余悸的。如果他说他的家长受到了不公的待遇，就意味着他跟他的家长站到了一起，知道吗？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他只能告诉我他见不到他的爸爸妈妈，他爸爸妈妈在教培中心里面。他想他爸爸妈妈，然后或者他们家庭有什么实际困难之类的，他们他不会讲具体的行为，这是非常危险的行为。这孩子们也很警觉。因为他不能有完全的把握，我不会出卖。他只是从直观上判断这个校长不会出卖我，会同情我的遭遇，会给我一些协助。事实上我也做到了。然后我也不断的告诉这些学生，第一要勇敢，第二个要一定要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的父母都进去了，那自己就保持沉默就好了，什么都不要做，只学习，什么也不要做。千万不要试图反抗，这是要命的！谢谢你的认同。孩子们也认可我。啥也不要做。就是忍着。这种日子很快就会结束，就好了。
观众: 陈老师谢谢你的分享。你前面非常真诚地讲，你也给了很多当地的维吾尔族的学生很多这个帮助，然后你也说到了，你的案件如果说发生在这个中国其他的省份，可能甚至于不会被刑事处罚，但是因为在所谓的这个新疆，所以你反而进了监狱。但同时另一方面，如果你是一个维吾尔人，可能你的后果会比这个严重得多得多得多，你也不可能说获得这个机会能够在刑满释放之后离开中国。所以我想说，你怎么样看待就是说是本身你作为一个拥护自由民主的这样的一个教育工作者，另一方面呢，因为你的族裔本身让你在这个所谓的这个新疆这个地区，你也享有一定的这个特权，这两个之间的一个二重性，这当中一个矛盾，你是怎么样去处理这样的一个情况呢？
陈永明: 第一个问题也从来没有人这样问过我。非常棒。我去新疆的时候，第一天，然后县政府带我去参观了小学、初中、高中。然后其中一个小学校长就就很激动，就眼泪流下来了，他真的很感动，他说我们终于盼来高水平的师资嘛，当时我就想，事实上我是有权力，我有绝对的人事权力，我可以彻底改变当地的这种教育生态。我可以保证我的师资，我的老师是有资格的，这是我的特权。而我如果在体制内的话，我是不会有这些东西的。你在体制内是不可以开除老师的。如果你一个校长对老师心生不满，我没有办法开除你，我只能给你把你安排到其他岗位去。但在那儿我是可以随意开除老师。我亲眼目睹了新疆的这种文化啊，种族灭绝、灭绝政策啊，也看到了这些受害者，以及以及这种，以及他那种非常悲惨的后果，营造的那种恐怖的社会气氛，那种压抑，你无法想象。我能想象他们的生活，这种政策当然是我们需要谴责的。很多人会质疑新疆的种族灭绝政策，这就是铁的事实，就把你的文化消亡，就是种族灭绝，这毫无疑问。很多人都不认识字了，那就麻烦了，不认识它本民族的文字啊，不允许你讲自己的语言，他们还强迫大家要挂国旗。挂国旗好啦，我们就是中国国籍，挂国旗是可以的，但是他们还强迫各种各种，比如说我们学校里面的文化活动都全是汉族的文化活动。你划龙舟啊，敲腰鼓啊，你知道吗？那新疆哪有这些东西，然后穿汉服，他们要穿汉服知道吗？他们就以这个，用这种东西来增加自己的安全感，你说他们有没有耻辱感？有，但是他们就顶着这种耻辱感，然后就觉得自己获得了安全，多么荒谬，多么荒谬的时代啊！就像那个年轻人，本来不喝酒，我也是不喝酒的，那年轻人就逼着自己喝酒，就是这个原因。这种种族灭绝主义和文化灭绝主义，我们肯定是反对的。不说新疆没有言论自由，中国都在新疆化，香港就在内地化，是不是啊？这样不断的传染过去。你知道吗有一个理论就是摄像头安检只要安上就拆下来了，你就只会越越多，就是这样的。新疆就是铁证他们告诉我有很多恐怖的那种技术，就是监控技术。
观众: 因为政治性的言论进了监狱出狱后会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变化，父母会不会遇到任何的？
陈永明: 其实我入狱这件事情对我父母打击是最大的。他们想象不到，自己儿子很优秀，在我妈妈眼中儿子很优秀，怎么会突然去做牢了啊？就对他们来说是灭顶之灾。然后我弟弟不停地安慰我父母，说我哥哥是英雄，我哥哥跟其他的犯人不一样。不停地安慰我父母，很快，我父母也是很开明的人，哦知道了原来自己儿子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那种坏人。不是因为坏他被抓起来的。到了2021年，我又去了一家公司，就又做起发财梦来了。那家是准上市企业，也是教育的准上市企业。哇，给了我很高的年薪。然后我们就在北京长安街附近开始兵强马壮，然后粮草充足，准备大干一场。纳斯达克敲完钟，我就躺平。结果七月份还做的美梦，七月份一纸行政令，整个教培行业全部死掉了。然后好未来新东方都卖桌椅板凳了。哇，老板许给我那些美好的东西全部没有实现。我甚至我连薪水都没拿到，然后老板写了个借款条，我都没看的就把它扔掉了。我也不为难他了，因为大家都很窘迫。然后那个时候我就想，那个时候不是不想出国啊，就是那个时候像我这种人，都是被收到边控的，风险特别大，而且那个时候护照也被拿到。
陈永明: 边控就是边境控制，中共的边控政策就是你有护照，但是你出不了国。到了边境的时候，你会被查住，监控这个东西很古怪，就是你一旦被边控了，当局不会电话通知你，对不起，某某某先生，你被边控了，你最好不要出国了啊。不是。没有那么温柔。你只有到出关闯关成功，就知道原来自己没有被边控，我一阵窃喜。然后我的护照被拿走之后，当时疫情期间还有个政策，就说非必要不出国。护照停办了。哦，那可麻烦了，我还去找人办护照。
陈永明: 因为美领馆，使领馆全部停摆，在中国，不发放签证了。我只能到第三国。然后我就立刻飞到新加坡，在新加坡待了一个月，拿到签证。才到了美国。然后到了新加坡之后，新疆警方来电话了。你是某某吗？我说我是。他说我是新疆警方。我说你怎么证明你是新疆警方。他噼里啪啦把我的身份证号念出来了。然后呢告诉我你在哪服刑什么的，他说你在哪里？我说我在新加坡。他旁边那个警察说，我能听到旁边那个，他怎么能出国呢？然后我说我为什么不能出国啊？嗯，然后我啪就把电话挂了。我回了老家之后，第二天我们当地的司法机构，就我们叫司法所，刑满释放人员要到司法所去报到。因为你是刑满释放人员啊，依然是社会不稳定因素。然后就打电话给我了，还表现出很关心的样子啊，然后明天请你能否来我们这一趟，我说我没空。因为是不爱国定的罪嘛，他要我去那，每周要参加那爱国主义教育。我说我没时间，他们打了几次之后，就不再打了。我到了纽约之后，我一共收到两次新疆警方电话，到了纽约还收到新疆警方电话，那个时候我的国内手机号码还开着呢，后来我就这个号码扔掉之后就再也没收过。也许我装上国内的手机号码，还依然收到他们电话。天哪！还那么关心我的去处。.
观众: 刚才您提到说在轮台镇大概可能有7分之1以上的人是被送到集中营的，那我比较想好奇一下，就是这个现象在新疆算是一个怎样的水平，就是说整个新疆的多数地区都是这样的状态，还是说可能因为刚刚提到说那个地方发生过一个爆炸案，是一个特殊的状态呢，还是说是一个常态或者平均值？.
陈永明: 问得很好，这应该是超出了正常水平了。那一般情况下不会关那么多人的，因为那当地太特殊了，因为发生过暴动，政府对他们心有余悸。宁可错杀1万，不可放过一个，整个轮台县的就是这个集中营的规模已经超出了新疆的平均水平了。应该是远远超过了哈，平时不关的人的在
观众: 如果明天新疆取消教培中心，您觉得新疆会发生什么事情？各方面。
陈永明: 我还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我觉得跟现在没有任何区别。因为那种恐惧被刻在了骨子里。就像我们汉人对饥饿的记忆一样。我来美国的时候，看到地就想种庄稼。真的，我看到的那些加拿大鹅，我就想的我怎么是红烧还是清炖。就这种东西就是就刻在了骨子里，他们很恐惧啊。因为中国的政治运动，它是非常的随意的，它是没有规律的。任何一场运动都可能要他们的命。所以他们，他们跟汉人在一起变得非常的谨慎。他们也跟自己人，尤其跟公务员交往，也会非常谨慎。他们不轻易讲话，然后那种比如说亲的家庭啊，那些扶贫的干部啊，他们都保持非常的克制的那种容忍。然后你说突然教培中心没了，集中营关了，全部开放了，把人送回家？一样，跟现在一样，不会有任何的什么。他们甚至不会欢天喜地庆祝，因为你庆祝意味着你，意味着，学校怎么有，放假不会有庆祝的。知道吗？教培中心是学校，如果你敲锣打鼓说我自由了，no，说明你在监狱里啊。那我现在就送你去监狱。所以他们很恐怖，他们不会做任何事情啊，，终于自由了，就这样行了。您能理解吗？
主持人: 不过我觉得我可以稍微补充一下，新疆，它这样的种族政策，它不仅仅是只有集中营一个，它还有很多其他的系统性政策，像是维汉通婚，比如说巴州的孩子，他们特定家庭不可以高考这样的，所以哪怕是集中营，它明天没有，但如果这些其他的政策继续存在的话，那像永明说的这样的刻在骨子里的恐惧就依然也会延续下去。
陈永明: 对，总结得很对，因为中共存在，让中共一直存在。只要它存在，随时都可以建集中营。方舱很快建起来了，集中营也会。
观众: 您在县城呆了一段时间，然后您也提到县城里也有很多汉人的居民，但是您有机会和他们接触，交朋友的话，您有观察到他们的思想状态是什么样的，就说他们会有任何一点对发生的这一切有任何的反思，或者任何批判性的态度，或者甚至有一种罪恶感。你说汉人嘛，就是县城的，譬如说这些汉人的公职人员啊，或者做生意的就是当地的汉人，他们看到这种族裔的区别对待啊，思想的反应？
陈永明: 问得好。大部分汉人都是跟意识形态保持一致的，因为你要跟意识形态保持不一致，那你就危险了。虽然你不会被关进集中营，但是也会变得非常危险。
观众: 发自内心的保持一致？
陈永明: 对，大部分是发自内心的保持一致。中共的宣传机器开足马力，然后就洗脑就让大家相信他们这群人是宗教极端主义，就相信他们是恐怖主义的源头啊。这就很恐怖。那不我的董事长就在私下里告诉我不要对他们表示同情。我董事长就被洗脑了。
主持人: 我也想问一下关于通婚的问题，就是您刚刚说对维族人来说是多了一个护身符。然后这让我想到两个现象，一个是我们中有人想要通过结婚去拿绿卡，还有一个就是很多汉族男的，他们就民族主义嘛，用他们的话来说，他们就是想娶洋妞，然后振兴中华。我感觉我在这个女汉男的通婚中好像感觉到类似的动态，所以我想问一下你，您对这方面的观察是怎么样的？尤其您刚刚说很多汉人他们都是发自内心的和意识形态保持一致，我又觉得这样的婚姻好。
陈永明: 嗯，好的，这两个问题没有可比性哈。在美国为了身份而跟他人结婚的，单纯为了身份，那是出于一种对身份的焦虑。要快点拿到身份或者换一个身份。没问题。这是种身份的焦虑，哇新疆那个通婚，那不是身份的焦虑，那是对政治迫害的恐惧。是躲避恐惧，你在这儿没人迫害你，你可以为了加快转换身份给别人结婚，但那不是这样。我相信绝对会存在forced marriage的这种情况。据我所知，我们先撇开真爱与否，因为真爱与否我们不知道，但是我能看到，我所听到的就是，只要你嫁给汉人，基本上就变得非常的安全的，身份上就变得非常的安全。这跟在美国的这种为了获得身份而这种，是不一样的。几乎没有可比性。
观众: 那您觉得在美国对待新疆，美国政府这种秩序，您的看法是什么？你觉得除了这些 sanctions，美国政府还可以做什么？而且您懂英文，你觉得你能够更加跟美国这种政治秩序交谈吗？
陈永明: 目前我觉得我无法胜任这个工作。美国以及欧盟对新疆的这种制裁有没有效？有效？非常有效。我所知道的几个新疆企业，就是因为这个，就是因为制裁被陷入困境的。就是新疆的强迫劳动，但是目前还没有特别有效的措施。因为新疆这个地方很特别，有一种特殊的存在，叫做兵团制度，新疆所有的资源，政治资源，自然资源几乎全部控制在兵团手上。它是一种政治形态的一种奇葩现象，就是你说他军不军民不民的，他军民合在一起。所以说，嗯，很难很难，目前我还没有没有想到很好的对策。
观众: 国外的同学，在美国的同学可以做什么？什么有效力？
陈永明: 你要是改变新疆政策吗？改变美国对华政策，新疆部分？很难做到。如果你在美国，尽量的不要给维吾尔族联系，国内的。尽量的不要。会招来杀身之祸。这是真的哈。第二个，把你知道的那一切告诉大家，广而告之。如果你不知道，你可以传播真相。然后至于美国对华政策的新疆部分，我们还不是那种policy maker，我们还不知道那个层面，我们很难做到。我们只能从小的做起吧，要告诉世人真相。如果你认识维吾尔人，告诉他们要坚强。就可以了。这是我的意见。
观众: 就您刚才也提到了，政府会制定一些援疆的政策，这些政策是完全没有被实施吗？我有一些朋友的家人，他们是在援疆的比如说是就常驻当地，然后去比如说做一些建设啊什么的，然后那些人他们和当地的一些的互动是什么样的，可能不是很多人都像您这样会去融入当地的社区。
陈永明: 新疆的支教工作是一个政府间持续的项目，大部分情况下就是派过去的，即便是，不说黑黑箱操作以及腐败现象，就大部分正常情况下，派过去的普通老师依然超过了当地不少老师的水平。这点毫无疑问。但是呢，很遗憾就是支教这个事情它不可持续，你不可以干很长时间。第二个就是政府间的这种相互的帮助，你们可以看一下纽约时报，那篇著名的报道叫《不请自来的客人》，讲到了新疆的，就是政府间的互动与汉人跟维吾尔人的互动，有一个结亲项目，这是很恐怖的，就是把汉人安排到别人家里去，哇，常驻。天哪！你都不认识他，然后他强迫你跟他做亲戚。然后这是政府间的互动。然后至于我的那些，被下放到，下放到农村的维吾尔族老师，他们就去做各种的扶贫项目。他们本来有受过良好的教育，都有大学文凭，他们就到农村去干各种体力活，就他们是相当于失业了，真的失业了。
主持人: 那你刚刚说的”不请自来的客人”，他其实就是有起到一个监视他所吗？
陈永明: 对就是就是，大家都很恐惧，对这种现象非常恐惧。
主持人: 您之前提到在国际学校的时候，对于您一系列的政策，就比如说开外网啊，偶尔讨论到就是台湾话题啊，和这些在普通的其他的学校就讨论不到的问题我想问一下就是学生们当时的反馈是怎么样的呢？您之前提到就说有的家长可能会有意见，但是我想就是很好奇，就是学生们是怎么样去就面对，或者就是给出了一个怎么样的反应或是反馈呢？
陈永明: 我很受学生欢迎，所有的学生都很喜欢我，然后学生们很喜欢这种这种自由的环境。然后我允许他们犯错。然后呢，我鼓励他们，要上外网，要看更多的信息，要兼听则明。然后呢，要看历史，要看海外版的历史，我们不要看中国的历史。我会给他们列书单，陪他们一起读，孩子们很喜欢。只是孩子们把这个话题带到了家长面前，家长就觉得这个话题变得危险，家长就举报我了。不是学生举报，是家长举报。孩子们一直很喜欢我，他们大部分现在都在美国。
观众: 谢谢陈老师。然后我想问两个问题，一个是说在您监禁包括就是被审讯的过程中间有遇到，就是比如说来自警方的刑讯逼供之类的情况吗？第二个是说，就是您在当地有没有了解到比如说集中营的内部它的运作是什么样的？
陈永明: 第一个问题很简单，我没有受到任何刑讯逼供，但是我进了看守所之后就变得，看守所的狱警会有些羞辱啊，殴打、辱骂那是会有。因为不需要刑讯逼供，我的罪证都在网上。你逼我干嘛？你不用逼我，我一句话没说，他们就打了一米多厚的那么多文件。第二个问题就是新疆集中营，集中营的运作方式啊。我不得而知，因为我虽然进去过，但是我不知道里面具体的应用情况。就那是个监狱，那是个监狱，知道吗？里面呢，比如说教你修理拖拉机的，那确实是教你，确实会修拖拉机。教你缝纫的，他就是缝纫老师。但是，但是，里面所有的看护都是警察。你出不来，这不是监狱吗？你确实在上课，你每天在那唱国歌，然后认汉字，然后就表忠心。你确实在做这些事情，但是那就是个监狱。因为所有的守卫，你是离不开的嘛，凡是离不开的地方就是监狱。
主持人: 老师你好，你有提到你到新疆之后，作为校长，给整个教育系统带来了很多改变，让同学们更喜欢学习。这件事情你知道在你离职入狱之后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吗？比如说有人来接任吗？然后你的找来的老师有离职或因为你离职而离职之类的事情发生吗？
陈永明: 我被捕之后，确实就有一个继任者。就是我的一个手下就升任了校长，但是因为这件事情在新疆的教育界影响很大，因为他们这是个巨大的案件，然后我被誉为培养社会主义掘墓人那个角色，然后就觉得政府就很恐慌，然后又多次电视认罪，然后政府就对我们的公司也失去了信任。然后紧接着我们的合作就遭到了终止。好像只保留了幼儿园部分，幼儿园孩子太小啊，我们不洗不动洗脑洗不动，然后就小学初中高中的部分就被收回了。就是因为我就是我，就是因为这个事件。
观众: 您在美国做这样的分享会的话，您对自己的政治风险的评估是怎么样？
陈永明: 这次节目之后我就不会回到中国了。不做这个节目我可以回去，这次节目之后，我就回不去了。无所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
主持人: 永明那我这边插一个问题，你在我们这次的热风活动之前，你有接受过任何媒体的采访吗？
陈永明: 没有。
主持人: 这是第一次。
观众: 我只是想，刚才你提到过，你在看守所的时候是有被殴打，有被警察虐待，然后我想问，后来在这边民主党他们给你声援以后，这种待遇有没有变化？
陈永明: 他们是在殴打之前，举牌子还是殴打之后，我不知道。
主持人: 你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举牌子的？
陈永明: 不知道，但是，警察虐待犯人是在我们那个地方是很常见的行为。在我进去之前的一个月还由于虐待致死了一个犯人，嫌犯，你还没有被审判的就是嫌犯。他大概是因为猥亵儿童，后来这个老头就被殴打致死了。这种情况很常见，我们就根本无处伸冤，没有申诉的地方。比如说他打你脸啊，或者是让你戴那种我们叫连铐，就手跟脚连在一起的。天，就是你的身体是折叠的。多么恐怖，可以让你戴一天连铐！这就是虐待啊。
观众: 老师你好，想问您，如果当时您刑满释放之后有没有想过，就是考虑回到河北继续生活？就是或者有没有可能您可以离开新疆，在中国有其他的正常生活的途径？
陈永明: 其实我一直在体制外，然后这对我的影响说实话，不像体制内老师影响那么巨大。因为在中国做老师的有一个硬性条件是没有犯罪记录。我有犯罪记录，我现在更更更进不了体制内了。我一直在教育商业化的这个大潮中，我一直做得很好，然后所以问题不是很大，只是因为中国的行政命令啊，就是我们的打压民间教育，教育产业，然后就就不行了嘛。其实我可以到任何地方去继续在民间的教育市场工作，这个问题不大。
主持人: 我问一个问题就是我有点好奇，因为你在新疆就是跟那些学生朝夕相处，他们在这么严控的这种监管下，他们对自己的这种身份认同，你的观察会是什么样子？因为他们的文化就就是他们自己在经历被一直在被抹杀，然后一直在被灌输所谓的爱国主义的东西，国旗下讲话，那这个对于他们自己的这种身份认同的影响是什么样子的？
陈永明: 从我的观察来看，孩子们对这种意识形态的灌输教育是非常地反感的。但是反抗也是非常艰难的，不敢表现出任何，任何反抗都不行，然后，你知不知道，在我们当地，公务员升国旗都要排成队，站着整齐笔直的啊。戴帽子都不可以。然后呢，县政府开会，如果有人打瞌睡，都可能被开除公职的。就是当地对言论的管控，对行为的管控，这种高压政策让所有人都岌岌可危，人人自危。孩子们就很更恐惧了，因为进集中营，最小的年龄是十四岁，高中就可以，我随时可以把你抓去。只要你一句话不合适。不需要审判。现在就走，就立刻就把人给拉走了。进去再也出不来了。你说他们对自己的文化，对这种文化洗脑，这种种族灭绝，他们有没有痛心？当然。当然很痛心。他们不敢反抗。目前观察到的情况是这样的。
主持人: 在他们内心里面，他们还是很热爱自己的文化？
陈永明: 当然，当然，当然。我有很多视频。我们的假期的时候都是汉族的节日，或者国庆节，中秋节之类的。我允许孩子们在学校里狂欢，他们真的是载歌载舞。我有很多视频，我有三十多个年级，四十多个年级，不停地巡视啊，要走一圈。他们见到我之后，他们邀请我去跳舞，然后送给我送吃的，但是我不能待太久，然后我又要转一圈。然后你就觉得他们是对自己的文化是发自内心的自豪，他们对自己人这种，比如他们对自己的舞蹈，对他们的足球，我们的足球太厉害，我们学校的足球，就充满了自信。
观众: 我想问一个问题，我们了解到新疆有这种特殊的民族的状态，（是）那如果排除掉这个因素，就是相比新疆的中学，衡水中学的高考部，国际部这三个来比较而已，这种党的党国的意识和教育有什么区别吗？就是单纯意识形态或者我们常说的洗脑教育而言，就是内地在衡水的洗脑，包括国际部，国际部会好一点，尤其是高考跟新疆有什么区别吗？
陈永明: 区别很大，区别很大。然后由于国际部是我主导的，我是国际部的校长，所以说我可以设计自己的课程，我就可以完全撇开意识形态教育啊，我们不做这些东西，这是第一个。而另外的，普通高中啊，内地的普通高中，还是不管是新疆的普通高中啊，都是无法摆脱意识形态教育的。比如说我在新疆有有开不完的会议，然后呢，我就专门安排一个助手帮我去开会，他的任务就是开会。所以说我在整个县城里面就流传了我的一个流言，社会上说你特别的傲慢，我说为什么？他说你从来不去开会，别人请你吃饭你也不出去。我说他们要找我，有事情就到办公室找我。我因为我不喝酒，我不参加宴请。因为我很忙，因为我非常非常忙。我管那么多学校，我不可能开这些会议。然后好吧，后来因为我要有管学校嘛，他们学校同意了，我专门有一个助理，不干别的事儿，就是帮我开会，各种各样的会。我新疆的这段经历是我在体制外，干了体制内的事儿，能理解吗？因为这学校全是体制里的学生，然后全部的资金来自于地方财政。很有趣，而且我有绝对的人事权力。当地政府还给了我这个政协的名额，我没有要。但是，按照中国政府的政策，学校要在党委领导之下知道吗？就是校长要在党委领导之下。县政府就说呀，这怎么弄呢？我就让我老师统计下所有教职员工中所有党员的人数，然后我就成立一个党支部，然后专门学那个党书记。我说你们的地位就相当于学校社团啊。因为你们有信仰嘛，你们就是学校社团的组织。因为那个老师是我的手下，他接受我领导，但是我不接受他领导，就是这是唯一一个跟正常的高中不一样的地方，就是我在学校里面是绝对有主导主导地位的，党委只是一个俱乐部而已，在我们学校。他们也开会，他们开什么会都不管，什么决议我也不管，因为他们传达上面的东西，我就把他们隔离出去了，不要影响教学工作。
观众: 其实我想比较的是衡水的高考部和新疆方面，灌输有什么区别。
陈永明: 噢，区别很大，因为新疆的当地政府对意识形态教育就是已经提到了，非常高的地位，就刻不容缓了，知道吗？他们认为政治安全已经是影响社会安全最高等级的安全等级，所以他们根本不在乎学生学业情况，他们根本不在乎你的健康状况、心理状况，啥不在乎。他们就看你有没有写决心书，每个人都写决心书嘛，还有写亮剑，亮剑的那个发言，各种表忠心的东西。但衡水中学没有这东西，衡水中学除了你可以看到《环球时报》以外，然后呢，电视上看《新闻联播》以外，没有其他信息，就是正常的教学嘛。我们的教程，所有的教材已经蕴含了一种意识形态教育了，只是新疆就把它变本加厉而已。
主持人: 我澄清一下关于通婚的那个问题，我的本意绝对不是拿他们通婚和这边拿身份做一个交换，做一个等同的东西。我的重点是我想知道这种通婚之后，他们的婚姻生活是怎样的呢？比如说因为他们文化不一致，然后意识形态可能也是分裂的，那他们面对家里的汉族人，他们可以说一些敏感的心里话吗？就你了解到的情况。
陈永明: 我不可能了解他们的私生活的。是这样的，就跨种族的婚姻，跨文化的婚姻在任何地方都存在。唯一让我们比较担忧的是，就这种婚姻生活已经受到了政府的干预。一旦结婚给你发红包，这就已经变质了。你抓一只耗子给你奖励五十，就有人开始养耗子。因为耗子很快抓完了，就会有人养耗子卖耗子。如果你结婚发6万，就有人假结婚。给你六万块钱，哎，明天我们离婚了，我再找一个，就双份钱。怎么又来了？这就是政府，政府的行为干涉了个人的生活，就是公权的手伸到私权里面去，这是一个典型的案例，这肯定会有很多问题，毫无疑问，我们无法想象的问题。至于他们感情生活，我们不知道，有没有真爱，我们不太清楚。但是发红包这件事，然后呢，就是安全屏障这件事情啊，这是肉眼可见的，它肯定会出现问题的，它让婚姻的性质都发生改变，能理解吗？
观众: 我们感觉讨论了很多比较沉重的问题，我就想问一个发上瘾的问题，就是说不管是衡水中学国际部也好，或者说是在维吾尔地区那边也好，如果假设你不受到政府的限制，让你自由地去办学的话，你觉得你想办一个什么样的学校？
陈永明: 噢，目前我的理想不可能在中国实现的。目前是不可以的，因为如果你在中国办学，你要是在中国办学，参加中国的高考，就必须要使用中国的教材。那中国的教材教程本身就是意识形态教育的一部分，比如说历史课，你要不要学啊？要学。那课本只能用人教版。哇，这就意味着你已经接受洗脑了。没有办法，你没有办法。中国的教育问题是非常非常庞大的问题，我们没法展开，但是我说了这儿，我就我就只强调一个被很多人忽略的问题，就是中国的教育质量的低劣，其实跟教材的垄断有密不可分的关系。就中国的教材是人民教育出版社垄断的，在美国教材是谁都可以编教材的。我比较过英国、美国、日本、新加坡、台湾跟中国的教材。你会得出一个结论，我们就拿语文教材language来举个例子，在美国高中教材中最著名的language的课程，literature，就是那个教材。从七年级到十二年级，大概有800多页，然后分两个部分，fiction，non-fiction，为什么美国人都知道白居易啊，就是因为他们初中课本就有两首白居易的诗。他们的教程就好到什么地步啊？他们花了重金请了诺贝尔文学桂冠来参编了一个教材，然后他甚至有一篇课文，牛到什么地步，他甚至要来了这个诺贝尔桂冠的这个文章的手稿。这个手稿是照片，是个影印版。然后呢，有这个作者向学生们解释他为什么会做这样的修改。这个教材耗资巨大，非常棒，我觉得任何人都应该读，把这个教材全部读一遍，真的，那是含金量极高的。而中国的教材对不对？全部都灌输的意识形态教育，光那个朱德的扁担，这个题目就换了三个啊。一会林彪，一会儿朱德，一会什么。所以说在中国办学呢，我们称之为就是戴着脚镣跳舞啊。中国的教育政策不变，你不可能是办出一个理想的学校来的。但在国际部呢，就会有很多的自由。比如说上海的国际学校啊，真正的国际学校，它就非常的自由，就没有这些东西，因为它跟美国一样了。唯一不一样的就是，在学校上网还是不方便，还是所有都要翻墙。但是我实现了，我实现了用物理翻墙，我用一个路由器可以覆盖我们整个校园。
主持人: 你走之后这个有在衡水国际部保留下来嘛？
陈永明: 当然被拆掉了，被衡水中学拆掉了。
主持人: 老师，我想问一下，就是新疆的法制怎么混乱，您当时在狱中有没有担心过自己出不来？或者是无故被。
陈永明: 无故加刑没有考虑过。然后新疆的法制，所谓的法制混乱啊，集中营，未经任何法律手续肆意抓捕他人。新疆的第二个法治混乱是维吾尔人的寻衅滋事罪和煽颠罪，都是顶格判的。刚刚那个朋友说了，如果我是维吾尔族，我可能要10年，20年了，15年都可能。寻衅滋事在中国，口袋罪，他最高的刑期应该是8年或10年，是不是？哈？就是我，会被顶格判，但是因为我是汉人，由于没有其他的罪行，就给我弄了一个1年半，对，十八个月。
主持人: 第二个问题就是您还有计划想要写回忆录吗？
陈永明: 我其实很想写，我一直很想写，但是非常遗憾的是，我在那时间待的太短了，知道吗？如果我待个10年，那我一定写出很厚重的东西。这回忆录。我准备积攒材料的时候，就积攒到监狱里去了。这个非常非常遗憾，我一直很想很想写。
观众: 但是我们还是很期待看到的，无论是厚还是薄，我们都期待。
陈永明: 是吗？谢谢，谢谢，非常感谢你。
观众: 这一段写出来就非常重要了，因为汉人在维吾尔这个事情上，那个见证很少。
陈永明: 很短，其实我还是很遗憾。
观众: 也很值得写。
陈永明: 是吗？
观众: 能不能再读一下您那个判决书的一些关键词啥的？
主持人: 海报上有写推荐阅读其实就是关于你的那个判决的一个报导，就是维权网上有。
陈永明: 可以搜到，对。你是不是想看我的判决书，是不是啊？那个行，可以啊，虽然很私人，但是，但是可以，没问题啊，那没有什么。推特上搜的到。
陈永明: 你既然那么好奇，我看一下。我的判决书其实很短。他们列举了七个罪状啊。第一个罪状经查明，被告人使用Facebook转发有害信息三条，宗教链接两条。第二是在QQ空间里存在负面图文一张。诋毁我国及新疆维稳政策图文8张。反党视频，十二封，邮件。然后2017年使用推特账号转发涉政文字三十四条，新疆维稳政策一条。关注反党分子335个。第三条是2018年10月，被告人陈永明在轮台县第三中学教职工大会上公开宣扬普世价值，所谓的普世价值和民主宪政政策。第六条就是2008年到2009年5月。然后呢说准备用英文写一本回忆录发表在国外杂志上。2007年。发表诋毁中国阅兵式我的，我的出事就是我的老师，我看到检察官的证据链了，就是老师把我的微信截图发给了警察报举报哈，就是说我诋毁阅兵。就从这个源头查起来的，就这么简单。然后说汉语，汉语言的腐败，就是意识形态的腐败，就是受意识形态污染，就这七条罪状，就把我给判刑了。像我这种这种案例在在国内也很多。
主持人: 那我们今天观众的提问环节就暂时到这边了，我们有一个热风的，每期给嘉宾送礼物的传统。
陈永明: 啊还有礼物？好，谢谢，谢谢。
主持人: 祝贺陈老师，就是离开所有的监狱，当时没有收到的鲜花现在送给您。
陈永明: 谢谢，谢谢。哇，太太美了，谢谢，哇，谢谢，
主持人: 这是教育家陶行知，他所说的一句话，
陈永明: 谢谢谢谢，非常感谢，谢谢！哇，太感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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